林晚的手从推车把手上松开,指尖还残留着铁皮的凉意。她低头看了眼油布下的铁皮罐,伸手把最上面那个“豆奶粉”的标签扶正,又用力拍了拍罐身,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她清了清嗓子,扬声喊:“豆奶粉嘞!补身子长力气!一毛五一罐!”
声音是稳的,可尾音微微发颤,连她自己都听出来了。
陆峥站在两步远的墙边,军大衣领子立着,双手插在袖筒里,目光扫过街口巷尾。他没说话,但站姿比刚才松了些。
王秀莲坐在小板凳上,怀里还抱着那包袱裹着的钱匣子,眼睛一直盯着巷口方向。她嘴唇抿得发白,手指抠着粗布边缘,一下一下地搓着。
没人来。
卖糖葫芦的老头收完摊走了,修鞋的老李也扛起工具箱往家赶。街面上人越来越少,风吹得油布哗啦响,像在催他们收摊。
林晚咬了下牙根,又喊了一声:“奶油饼干!城里供销社才有的味道!尝一块只要两分钱!”
还是没人应。
有人路过,瞥一眼摊子,又赶紧低头走开。有个穿蓝布衫的大嫂牵着孩子经过,刚走近,就被旁边人拉住:“别去,刚才地痞才闹过,沾上了麻烦。”
那大嫂立刻拽着孩子快步走了。
林晚听见了,心往下沉。她知道怕的不是地痞,是惹事。老百姓就图个安稳,谁愿意往风口上站?
她转头看陆峥:“你往后站站,别跟门神似的杵着,人家不敢靠近。”
陆峥顿了一下,朝后退了三步,靠在墙边,手从袖筒里抽出来,垂在身侧。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铃声。
林晚抬头,看见张婶挎着菜篮子,正从街口拐进来。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袄,裤脚卷到小腿,脚上一双黑布鞋沾着泥点。
“张婶!”林晚赶紧迎上去。
张婶停下车子,看了看摊位,又瞧了瞧王秀莲怀里死死抱着的匣子,叹了口气:“听说了,那帮混账东西真是欠揍!”
她把菜篮往地上一放,挽起袖子:“不过你们别怕,这街上也不是没人讲理!”
说完,她直接站到摊前,中气十足地喊起来:
“来看看咯——香酥饼干!奶糖糕!小孩吃了长个儿,老人吃了精神好!刚出炉的热乎点心,错过今天可没这价喽!”
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乡下人特有的爽利劲儿。
几个原本绕道走的人停下脚步。一个带孩子的妇女犹豫着走近。
张婶立马笑着招呼:“刘嫂子,来来来,给你闺女尝一块!不收钱,就当交个朋友!”
她麻利地打开铁皮罐,取出一块独立包好的饼干递过去。
孩子接过,咬了一口,眼睛一下子亮了:“妈!甜的!脆的!”
刘嫂子半信半疑,也接了一块放进嘴里。嚼了两下,眉头松开:“还真是香,不腻。”
林晚立刻接话:“两分钱一块,五块一包算您九分,划算。”
刘嫂子掏出两分钱:“给我来五块。”
林晚麻利装好递过去,接过钱塞进围裙兜里。
这一单开了,旁边人也开始动了。一个老头拄着拐杖慢慢凑近:“有豆奶粉不?”
陆峥立刻从车上拿下一罐,递给林晚。
“有!老牌子配方,冲水就能喝,补气血!”林晚笑着说,“老爷子您要不先尝一口?”
她拿出小勺舀了一点递过去。
老头尝了,点点头:“行,来两罐。”
陆峥默默搬出两个小板凳,请两位年纪大的顾客坐下挑货。
王秀莲一直盯着眼前这一幕,手里的包袱松了松。她低头看看钱匣子,又看看忙活的林晚,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张婶越喊越起劲:“新鲜麦乳精!营养好吸收!买一送一,今天最后一天!”
人群渐渐围上来。
一个穿灰褂子的男人挤进来:“给我称半斤山楂饼。”
林晚应声拿秤:“好嘞!酸甜开胃,助消化!”
男人付钱走人,临走还对旁边人说:“这媳妇我见过,前两天给卧床的老娘送软食,是个实诚人。”
这话传开,更多人围了过来。
王秀莲看着越来越热闹的摊子,终于把钱匣子轻轻放在脚边,低头开始整理货物。她把歪了的饼干罐摆正,又把散落的包装纸叠整齐。
她的嘴角,一点点往上翘。
张婶喊得嗓子有点哑,喝了口水润了润,继续扯着嗓门:“来看看咯!林家点心,童叟无欺!错过今天,明天涨价!”
王秀莲听着,忽然抬头说:“张婶,你歇会儿,喝口水。”
张婶摆摆手:“不累!我喊得高兴!”
王秀莲没再劝,低头从包袱里摸出几张零钱,递给林晚:“拿去补补秤,别让人说咱家小气。”
林晚一愣,接过钱,心里一热。
这是婆婆第一次主动拿钱支持她做生意。
她点点头:“知道了娘。”
生意越做越顺。
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走过来,指着豆奶粉问:“这真能代乳?”
林晚答:“我们村赵家小孙子吃的就是这个,三个月胖了两斤。”
年轻人笑了:“那来三罐。”
陆峥在一旁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神一直跟着林晚的动作。她收钱、找零、装货,一气呵成,半点不含糊。
他悄悄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摸了摸里面的退伍补贴存折。
张婶喊累了,坐下来喘口气。王秀莲倒了碗热水递给她。
“谢谢大姐。”张婶接过碗,笑呵呵地说,“你们这摊子以后我天天来帮衬!村里人就认实在人!”
王秀莲点头:“有你这份心,咱们不怕做不大。”
林晚正在给一位老大娘称饼干,听见这话,手顿了一下。
她抬头看向婆婆。
王秀莲也正看着她,眼里有光,嘴角含笑。
两人没说话,可那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太阳西斜,余晖洒在摊位上。油布被风吹得轻轻鼓动,铁皮罐上的纸条还在,虽然沾了点灰,字迹依旧清楚。
人越来越多。
林晚接过一枚硬币,抬头一笑。
张婶又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来来来!最后半小时!豆奶粉买二送一!过了这村没这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