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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我本是个寻常书生,却因一场意外与传说中的姑获鸟结下不解之缘。那是个雨夜,我在破庙中避雨,却遇见一位怀抱婴孩的美丽女子。她求我暂看孩子片刻,我答应了,却不料这一看,竟将我卷入了一个诡异离奇的世界。婴孩化作羽毛,女子显出原形,而我,被迫成为她寻找失散孩子的帮手。我们穿越迷雾森林,探访阴森古墓,遭遇诡异村民,每一步都险象环生。而真相,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残酷——原来姑获鸟并非恶妖,而是被诅咒的可怜母亲。当最终的选择摆在我面前,是帮助她破除诅咒,还是保全自己逃离这场噩梦?我做出了令自己都惊讶的决定……

正文

雨下得正大,砸在青石板路上噼啪作响,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我早已湿透的长衫下摆。天色昏沉得如同泼墨,远处的山峦隐在雨幕之后,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我紧了紧背上略显沉重的书箱,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若是再找不到个避雨之处,只怕我这一介书生真要病倒在这路上了。寒风吹过,我打了个哆嗦,心底不由得生出几分悔意——早知如此,便不该为了省那几文宿费,贪赶这半日的路程。

正当我暗自懊恼之际,目光所及之处,一座破败的建筑轮廓自雨雾中渐渐清晰。是座庙。虽看起来年久失修,门墙倾颓,但至少那尚算完整的屋顶,在此刻的我眼中,不啻于琼楼玉宇。

我几乎是踉跄着奔了过去。推开吱呀作响、几乎要腐朽掉的木门,一股混合着尘土、潮湿木头和某种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庙内光线极为昏暗,只有残破窗棂透入的微弱天光,勉强勾勒出正中一尊泥塑神像的模糊影子,神像的金漆早已剥落殆尽,面容也被蛛网尘灰覆盖,看不出原本供奉的是哪路神明。角落里堆积着些枯草败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人问津的荒凉。

我松了口气,总算能暂歇片刻。卸下书箱,找了处相对干净干燥的角落,拂去尘土,刚想坐下喘口气,那扇破门却又一次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风裹着雨丝吹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我心中一惊,这荒山野岭、大雨倾盆的时分,怎会有他人?定睛望去,却是一位女子。她一身素白衣衫,已被雨水打湿了大半,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略显单薄的身形。长发墨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面颊边,更衬得那双抬起的眼睛大而漆黑,里面盛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焦急与惊惶。

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用褪色襁褓包裹着的婴孩。

“公子……”她开口,声音微微发颤,如同风中落叶,带着一种天然的、令人不忍拒绝的柔弱,“求公子发发慈悲,容我母子在此暂避片刻风雨。”

我虽觉诧异,但见她形容狼狈,怀抱幼子,恻隐之心顿起,忙侧身让开:“夫人请进,这破庙也非我所有,但避无妨。”

她步履轻盈却略显匆忙地走进来,对我微微颔首致谢,便抱着孩子避到了神像另一侧的角落,与我远远隔开。她背对着我,低着头,轻轻摇晃着怀中的婴孩,哼唱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声音低婉,却莫名让人觉得那调子里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哀伤。

庙外雨声渐沥,庙内一时只剩下她低柔的哼唱声和孩儿偶尔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咿呀声。我靠墙坐着,疲惫袭来,眼皮渐渐沉重。书生体弱,经这一番风雨催逼,寒意侵骨,头也开始昏沉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之间,我忽然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

抬头一看,竟是那白衣女子疾步来到我面前。她脸上的惊惶之色更甚之前,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绝望的苍白。

“公子!恩公!”她声音急促,带着哭腔,“求您再行行好!我……我内急甚迫,实在难以忍耐,需得立刻出去寻个方便之处……可否求您,暂时代我抱一抱这孩子?片刻即回!”

她将怀中襁褓不由分说地向我递来,眼神里的恳求几乎要溢出来。

我一时愕然。这……男女有别,况是陌生妇人托付婴孩,于礼实在不合。但她神情焦急异常,不似作伪,加之这荒郊野外,大雨未歇,她一个女子确也无奈。再看那孩儿,在她怀中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似是睡熟了。

略一迟疑,那点读书人的迂腐礼数终究败给了眼前的窘迫与求助。我伸出手,接过了那个小小的、柔软的襁褓。

“夫人速去速回,小心路滑。”我叮嘱道。

“多谢恩公!大恩必报!”她连声道谢,身影一闪,便迅速没入了庙外的雨幕之中,消失不见。

襁褓入手很轻,几乎没什么分量。我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怀里,低头看去。包裹得甚为严实,只露出一张小小的脸,皮肤白皙,眉眼精致,睡得正沉,呼吸细微均匀。

真是个安静的孩子。我心想。抱着他,方才那点不适和尴尬也渐渐散去,只觉得这小小生命柔弱可怜。

时间一点点过去。庙外的雨似乎小了些,但淅淅沥沥的声音依旧绵密。我抱着孩子,起初还耐心等待着,但渐渐地,半炷香、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那女子却迟迟未归。

心中开始泛起嘀咕。即便是寻个方便,这时间也太久了些。莫非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这荒山野岭,蛇虫野兽……或是她身体不适?

又等了一阵,依旧不见人影。不安的感觉逐渐扩大。我抱着孩子,走到庙门口张望。外面灰蒙蒙一片,只有雨丝和风声,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这妇人,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怀中的孩子依旧安睡,一动不动。这份过度的安静,忽然让我感到一丝诡异。我退回庙内,借着稍亮些的光线,忍不住轻轻掀开了襁褓的一角,想再看看孩子的模样。

然而,就在襁褓掀开的刹那,我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襁褓之中,哪里有什么婴孩!

那里面包裹着的,赫然是一团乌黑油亮、仿佛还带着体温的——羽毛!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触手柔软却冰凉,分明是禽鸟之羽!

我骇得魂飞魄散,手一抖,那团裹着羽毛的襁褓差点脱手掉落。心脏疯狂地擂动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这是怎么回事?妖物?鬼魅?那女子……那女子她不是人!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让我头皮发麻,四肢冰冷。我猛地将那诡异的襁褓扔在地上,连连后退,直到脊背狠狠撞上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而就在此时,那被扔在地上的襁褓,忽然动了动。

紧接着,在一片死寂的破庙里,响起了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咔嚓”声。

像是骨骼在扭动,又像是羽翼在舒展。

在我惊恐万分的目光中,那团羽毛开始蠕动、膨胀、变形……它们不再松散,而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编织着,迅速勾勒出一个禽鸟的轮廓。羽毛覆盖,利爪凸出,尖喙形成……

最后,一只通体乌黑、唯有颈间环着一圈奇异苍白翎毛的大鸟,赫然出现在了那摊褪色的襁褓之上!

它的大小犹如鹰隼,双目却非禽鸟之眼,那里面闪烁着的,竟是如同人类般的、混合着无尽悲伤与疯狂的光芒!它歪着头,用那双诡异莫名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嗬……嗬……”它张开尖喙,发出的却不是鸟鸣,而是一种类似妇人夜泣般的、断断续续的嘶哑气音。

姑获鸟!

刹那间,这个存在于志怪古籍中、专以夺人子女闻名的可怖妖鸟之名,闪电般地劈入我的脑海!传说它由难产而死的女子怨气所化,夜行昼隐,披羽为鸟,脱羽为女,窃人婴孩,伴之左右,直至孩儿枯槁而死!

我竟遇上了这等邪物!还亲手接过了它那裹着羽毛的“孩儿”!

那姑获鸟抖了抖身上的羽毛,双翅一展,并未完全张开,却带起一股阴冷的风。它没有立刻扑上来,只是继续用那悲戚而疯狂的眼神锁着我,喉中不断发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

我背贴着冰冷的墙壁,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几乎停滞。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本能的恐惧。跑?往哪里跑?与它搏斗?我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就在我绝望之际,那姑获鸟忽然发生了更令人惊骇的变化。

它的身体开始扭曲、模糊,黑色的羽毛如同被水浸染的墨迹般融化、褪去,苍白的肌肤纹理自其下浮现、延伸……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错位声响……几个呼吸之间,在我面前,那只诡异的大鸟消失了,重新化作了那个白衣女子的形态!

她依旧穿着那身湿漉漉的白衣,面容苍白,黑发凌乱。但此刻,她脸上再无之前的柔弱与惊惶,只剩下一种非人的、冰冷的妖异。那双黑眸深不见底,里面翻滚着的是积年的怨毒与深沉的哀恸。

她看着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我,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极其古怪的、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你……”她的声音也变得不同,嘶哑而缥缈,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重重的回音,“……碰了我的‘孩儿’。”

我牙齿打颤,一句话也说不出。

“凡触我羽衣者,皆需偿我夙愿。”她一步步向我逼近,脚步无声无息,带着非人的轻盈,那股冰冷的、混合着雨水泥土和某种奇异腥味的气息再次笼罩了我,“书生……你既接下因,便需还我果。”

她停在我面前咫尺之处,伸出冰冷的手指,轻轻抬起我因恐惧而低垂的下巴。那指尖的寒意,直透骨髓。

“帮我……找到他们……”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诅咒般印入我的神魂,“我失散的……孩子们。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具体的话语都更令人恐惧。否则如何?杀了我?还是将我也变得如同那襁褓中的羽毛一般?

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缠绕上我的心脏。我知道,我没有选择。从我在那个雨夜推开这扇庙门,从我心生怜悯接过那个“孩子”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踏入了一个早已编织好的、诡异致命的罗网之中。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对峙后,我听到自己干涩发颤的声音,如同不是自己发出的一般:

“……好。我…我帮你找。”

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里,疯狂与悲伤交织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执念。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残破的庙门外,渗入惨淡的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不像人形,更像一只振翅欲飞的巨鸟。

我的噩梦,真正开始了。

她的脸上,那似哭似笑的表情凝固了一瞬,深不见底的黑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又重组成一种更为复杂难辨的情绪。她没有说“好”,也没有说“谢谢”,只是那冰冷的、几乎要将我冻僵的执念,稍稍松动了一丝,泄露出底下无尽的疲惫与沧桑。

“走。”她只吐出一个字,声音依旧嘶哑,却不再有那重重的回音,仿佛仅仅是从一个极度干渴的喉咙里挤出的音节。

她转身,白衣在惨淡的月光下飘动,如同一个没有重量的幽灵,向庙外走去。我没有犹豫的余地,只能踉跄着跟上,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一半是因为未褪的恐惧,另一半是因为对前路茫然的惊惶。

庙外的空气湿冷清新,雨后草木的气息浓郁,却冲不散萦绕在我鼻息间那股属于她的、冰冷的异香。山路泥泞难行,我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差点滑倒,而她走在我前面,步履轻盈得像是不沾地,白色的身影在昏暗的林间穿梭,如同引路的鬼火,我不得不拼尽全力才能跟上。

我们没有交流。她沉默地在前带路,我沉默地紧随其后。只有脚踩在泥水里的噗嗤声,和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偶尔嚎叫,衬托得这夜色愈发寂静可怖。

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寻找什么。她的“孩子们”?姑获鸟的孩子会是什么?也是一堆羽毛?还是……真正的人类婴孩?那些被她偷走的孩子?无数的疑问和恐惧在我脑中盘旋,但我不敢问。她的背影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那无形的压迫感让我窒息。

走了不知多久,天色依旧漆黑,但雨云似乎散去了些许,露出几颗疏冷的星子。她忽然停下脚步,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上,仰起头,闭着眼,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我也停下,喘着气,趁机打量四周。黑黢黢的树林,影影幢幢,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忽然,她猛地睁开眼睛,望向东南方向,那双在黑夜里微微发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剧烈的波动——是痛苦,也是渴望。

“那边……”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有……相似的气息……”

不等我反应,她已再次动身,速度比之前更快,几乎是飘行。我咬紧牙关,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拼命追赶。

前方的树林越来越密,地势也开始向下倾斜。空气中渐渐弥漫开一股淡淡的、不同于草木腐烂的陈旧气味,像是……泥土、石头和某种无法言喻的、时间沉淀下来的阴冷。

她拨开一丛极其茂密的藤蔓,露出后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那洞口不大,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里面深邃漆黑,一股更浓郁的、带着寒意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奶腥味?

我的心猛地一紧。

她站在洞口,身体微微颤抖,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黑暗的深处,里面的情绪复杂得让我心惊——有近乎疯狂的期待,有蚀骨的恐惧,还有一种母兽护崽般的决绝。

“在这里面……”她转过头看我,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我感觉到……很微弱,但不会错……进去。”

我的头皮瞬间炸开!进这种来历不明的诡异山洞?里面等着我的是什么?毒蛇?猛兽?还是更可怕的、超乎想象的东西?

“我……”我喉咙发干,脚步下意识地后退。

“进去!”她的声音骤然尖利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即将失控的疯狂,周身那股非人的冰冷气息再次暴涨,“找到他!带他出来!否则……你就永远留在这里面陪他!”

我没有选择。比起立刻死在这里,进入未知的黑暗似乎还多一线生机。我咽了口唾沫,心脏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蹲下身,看向那深不见底的洞口,里面吹出的风阴冷刺骨。

我摸索着从书箱里拿出火折子——幸好油布包得严实,还没湿透。费力地吹燃,微弱的火苗跳动起来,勉强照亮洞口附近粗糙的石壁。

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霉味的空气,我弯腰钻了进去。

洞内比想象的要狭窄,初极狭,才通人。脚下是坑洼不平的土石,石壁上挂满了湿冷的黏液。火折子的光范围有限,只能照亮眼前几步的距离,更远处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寂静中只能听到我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声,还有水滴从洞顶落下的单调声响,嗒……嗒……嗒……令人心慌。

我屏住呼吸,努力去听,去感受。除了阴冷和潮湿,似乎并没有活物的气息。

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深入,通道开始变得宽敞些,但依旧曲折。那股淡淡的奶腥味似乎浓了一点点。

忽然,手中的火苗毫无征兆地剧烈晃动起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风吹动。我吓得立刻停住脚步,紧张地四下张望。火苗稳定下来,但一种强烈的被注视感猛地攫住了我!仿佛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

我猛地举起火折子向右前方照去——

火光扫过的刹那,我似乎瞥见一个矮小的、苍白的东西一闪而过,没入了岩石的阴影里!

那是什么?!像是个……婴孩的身影?但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

“谁?!”我失声喊道,声音在洞穴里发出空洞的回响,无人应答。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我握紧了唯一能算作武器的、用来防身的简陋匕首,心脏狂跳不止。

继续前进。那被注视的感觉如影随形。奶腥味更浓了。

拐过一个弯,前方似乎到了尽头,是一个稍大一点的洞窟。火光照耀下,可以看到洞窟中央有一堆干草铺成的简陋小窝,旁边散落着一些……小小的、被啃得干干净净的野果核,还有几块像是鸟类羽毛的东西。

而就在那干草窝里,蜷缩着一个东西。

我屏住呼吸,慢慢靠近。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一岁大的婴孩,浑身赤裸,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底下青色的血管。他蜷缩着,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但奇怪的是,他的身体周围,散落着一圈细细的、乌黑油亮的绒毛,像是刚脱落不久。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难道就是……?

就在这时,那婴孩忽然动了一下,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猫叫般的嘤咛。他缓缓抬起头,睁开了一双眼睛。

那不是人类婴孩的眼睛!

那双眼睛极大,几乎占满了眼眶,瞳孔是纯粹的、如同深渊般的黑色,没有一丝眼白!此刻,那双非人的眼睛正茫然地、带着一丝好奇地看着我手中的火光。

我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差点摔倒在地。

而洞外,就在这时,传来了姑获鸟凄厉无比、几乎要划破夜空的尖啸!那啸声充满了无法形容的痛苦、愤怒和……绝望?

与此同时,我手中的火折子猛地熄灭!彻底的黑暗瞬间将我吞噬!

“啊!”我短促地惊叫一声,恐惧到了极点。

黑暗中,我听到那个“婴孩”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在学语,又像是在哭泣,但那声音扭曲怪异,完全不似人声。还有窸窸窣窣的、像是羽毛摩擦的声音在靠近!

我连滚带爬地向后逃,手脚并用地在黑暗中摸索着来路。

“回来!把他带出来!”姑获鸟尖利扭曲的声音从洞口方向传来,充满了疯狂的催促和某种……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顾不上一切了!那个东西绝不是孩子!那是妖怪!是邪物!

我拼命向外爬,身后的咿呀声和窸窣声紧追不舍,洞外姑获鸟的尖啸一声惨过一声。

终于,我看到了洞口透过来的微弱天光!我如同溺水之人看到救命稻草,用尽最后力气冲了出去,重重摔在洞外的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在颤抖。

姑获鸟就站在洞口,她看到我空手而出,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了!

那不是愤怒,而是……崩溃。是一种希冀彻底碎裂后的万念俱灰。

“他……不肯走……他……”我语无伦次地想解释,想告诉她里面的东西多么可怕。

但她根本没有听。她发出一声泣血般的哀嚎,那声音里的痛苦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肯跟我走……为什么都要离开我……”她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黑色的羽毛虚影在她周身若隐若现,人形和鸟形在她身上疯狂地交替闪烁,妖气变得极度不稳定,混乱而狂暴。

“我只是……只是想有个孩子……”她的声音变得支离破碎,充满了无尽的委屈和绝望,“我的孩子死了……死了啊……被他们……被他们埋在了冰冷的土里……我找不到他了……找不到……”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完全被疯狂和泪水淹没的眼睛死死盯住我,却又像是透过我看着别的什么。

“你们……你们都是骗子!偷走我的孩子!抢走我的孩子!都该死!该死!”

她彻底失控了!周身黑气暴涨,眼看就要完全化为那只恐怖的妖鸟,向我扑来!

我吓得肝胆俱裂,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呜哇……呜哇……”

一阵极其微弱、却真实无比的、属于人类婴孩的啼哭声,突然从洞穴的深处,隐隐约约地传了出来!

那哭声是如此细小,如此脆弱,却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姑获鸟周身狂暴的妖气和疯狂!

她的动作猛地僵住!即将显化的羽毛瞬间收敛,周身的黑气也凝固了。她脸上疯狂扭曲的表情定格,然后一点点碎裂,转变为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她猛地转向洞口,侧耳倾听,全身都在微微发抖。

“呜哇……呜……”

又一声!比刚才稍微清晰了一点!

那不是之前洞里那个怪物的咿呀声!这是真真正正的、活生生的、人类婴儿的啼哭!

我也惊呆了。

姑获鸟脸上的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巨大震惊和渴望。她不再看我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洞中的哭声吸引。

她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再次走向那个洞口,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她弯下腰,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我没有再跟上,只是瘫软在泥地里,心脏仍在狂跳,脑子里一片混乱。

洞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那微弱却持续的婴孩哭声隐隐传出。

然后,我听到了姑获鸟的声音。不再是嘶吼,不再是尖啸,也不是那冰冷的命令。那是一种……我无法形容的,极其轻柔、极其颤抖,充满了无法置信的巨大悲恸和小心翼翼到极致的温柔哼唱。是摇篮曲。还是之前那不成调的曲子,但此刻,却充满了某种让闻者心酸落泪的力量。

哭声渐渐止歇了,只剩下那轻柔的、断断续续的哼唱声。

过了许久,许久。

洞口的光线微微一亮。姑获鸟出来了。

她的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襁褓。那襁褓虽然肮脏破旧,但确实是人间之物。襁褓里,一个看起来刚出生不久、瘦小得可怜的婴儿正在熟睡,小脸皱巴巴的,呼吸微弱但均匀。

而姑获鸟……她低着头,看着怀中的婴儿,脸上没有任何疯狂,也没有妖异。只有一片近乎虚无的平静,和一种……深可见骨的、凝固了的悲伤。泪水无声地从她眼中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婴儿的襁褓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抱着孩子,走到我面前。

我紧张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抬起头,看着我,那双黑眸依旧深不见底,却不再有疯狂和怨毒,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了然的绝望。

“这不是我的孩子。”她轻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异常平静,“我的孩子……早就死了。在那年冬天,和他那狠心的爹一起,被埋在了结冰的河岸下……我找不到,怎么也找不到……”

她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只是……太想他了……想到发了疯,入了魔……着了相……”她低头,用冰冷的手指极其轻柔地碰了碰怀中婴儿的脸颊,那婴儿在睡梦中咂了咂嘴。

“我偷走别人的孩子……想着……或许能填补一点……但那空洞……怎么也填不满……他们最终……都会离开……或者……变得不再像他们……”她的话语支离破碎,却透出令人心碎的真相。

原来,那洞中那个长着黑色眼睛、褪着绒毛的“怪物”,恐怕就是之前被她偷来,却因妖气长期侵蚀而逐渐发生异变的孩子……而她,或许潜意识里知道,却不愿承认,依旧偏执地认为那是她的“孩子”,直到被我这个外人撞破,直到听到另一个真正婴孩的哭声,才短暂地从疯狂的执念中惊醒。

“这个……”她看着怀中的婴儿,眼神复杂至极,有贪婪,有不舍,但最终,是一种痛苦的、挣扎后的清明,“……是附近村子丢的吧……他们……肯定急疯了……”

她沉默了良久。山林寂静,只有风声。

最终,她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缓缓地、极其不舍地,将怀中熟睡的婴儿,向我递来。

“带他回去。”她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找到他的父母。”

我愣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要放手?

“你……”我迟疑地接过那个轻飘飘的、温暖的小生命,抱在怀里,感觉是如此脆弱。

她看着我,脸上露出一个极其苦涩、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触碰我羽衣者,需偿我夙愿。”她重复着最初的话,眼神却已完全不同,“我的夙愿……从来不是找回‘孩子们’……”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仿佛穿透了层层山林,看到了那条冰冷的河流。

“我只是……想有人能告诉我……我的孩子……在哪里……能让他……入土为安……能让我……真正地看他一眼……”

她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边缘处散发出淡淡的微光,有点点黑色的羽毛虚影飘散开来,如同被风吹散的灰烬。

“我该……走了……”她的声音越来越飘渺,“执念太深……误人误己……该醒了……”

她的身体越来越淡,那身白衣仿佛融入了月光之中。

在我震惊的注视下,她没有化鸟,也没有变回完整的女形,只是就这样,如同一个被戳破的幻影,一点点消散在清冷的空气里。

最后消失的,是她那双盛满了无尽悲伤与释然的黑色眼睛。

原地,只留下一根乌黑油亮、唯有尖梢带着一抹苍白翎毛的羽毛,缓缓飘落在地。

怀中的婴儿动了一下,发出安稳的鼾声。

我抱着孩子,呆呆地站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看着那根孤零零的羽毛,久久无法回神。山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寒意,却也吹散了那萦绕不去的冰冷异香。

天,快亮了。

我不知道后来是怎么抱着那个孩子跌跌撞撞找到附近村落的。只知道当我把孩子交还给那一对几乎哭瞎了眼睛的年轻夫妻时,他们跪地磕头的声响和撕心裂肺的哭嚎与欢笑,让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自己从那个光怪陆离、冰冷绝望的噩梦中,挣脱了出来。

我没有提起那个雨夜,那座破庙,那个白衣女子,以及那个诡异的山洞。我只说是在山林中无意发现被遗弃的孩子。他们千恩万谢,将我奉若神明。

我很快离开了那个地方,继续我的赶考之路。后来的事,似乎都顺利起来。我中了举,得了一官半职,娶妻生子,过着寻常却也安稳的人生。

只是,每年的某个雨夜,我总会从梦中惊醒,仿佛又听到那不成调的、哀婉的摇篮曲,看到那双盛满悲伤的黑色眼睛。

还有那根羽毛,我最终没有留下它。在一个无人知晓的清晨,我去了城外的河边——一条冬天会结冰的河。我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挖了一个小坑,将那根羽毛轻轻放了进去,盖上泥土。

没有立碑,也没有标记。

我只是站在那里,对着平静的河面,低声说了一句从前无人对她说、她自己也永未能找到答案的话:

“安息吧。你的孩子……就在这里。”

河水静静流淌,映照着天光云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我知道,有些诅咒,源于太深的爱和太痛的失。而解脱,有时并非找到答案,而是终于有人,愿意为那无解的悲伤,画下一个温柔的句点。

哪怕,只是象征性的。

风吹过河面,泛起涟漪,像是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本章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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