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的风雪,终究还是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此刻,他们已深入甘凉地界,虽不见了天山那般刺骨的严寒,但西北的深秋旷野,依旧是一片苍凉萧瑟。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地平线,凛冽的秋风卷起沙尘,吹在人脸上,带着刀子般的生冷。
阿青正细心地将一块烤得微焦的干粮掰成小块,用油纸包好,递给身边的每一个人。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天生的温柔,仿佛她不是在分配食物,而是在营造一种名为“家”的氛围。天山一役的血腥与杀伐,似乎并未在她身上留下阴霾,反而让她更加珍视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萧远则靠着烽燧的残壁,用一块破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那柄标志性的半截断刀。刀锋虽残,却依旧锐利如昔,映出的火光森然如血。他嘴里叼着一根枯草,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眼神时不时地瞟向上官逸,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豪迈不羁的劲儿。
苏樱坐得离火堆稍远一些,她似乎并不畏惧寒冷。她手中没有地图,也没有书卷,只是静静地望着跳动的火焰,一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子里,倒映着明灭的光,仿佛在计算着星辰的轨迹,又像是在推演着未来的每一步。自从大仇得报,她身上那股淡淡的哀愁与清冷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通透与沉静的智慧。
而上官逸,作为这个小团队的核心,只是沉默地坐着,手里握着一根木枝,无意识地拨弄着火堆。
他没有运功,也没有思考剑法,只是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自天山之巅,当着众位盟友的面,坦白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那个可以隐藏在暗处,悄悄积蓄力量的客卿阿逸,已经随着天山的风雪一同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活在整个江湖目光下的“名剑山庄遗孤”,一个背负着灭门血仇的复仇者,一个被无数传说夸张渲染的“血衣修罗”。
这是一个旗帜,也是一个枷锁。
“在想什么?”苏樱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上官逸抬起头,迎上她探寻的目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条路,比我想象的要长一些。”
“再长的路,走着走着也就到了。”阿青柔声安慰道,将一杯用行军水囊温着的热水递了过去。
“嘿,我看你是嫌这路上的酒不够烈,菜不够香吧!”萧远哈哈大笑,打破了略显沉静的气氛,“等进了蜀中地界,我带你们去那锦官城里最大的酒楼,咱们来个不醉不归!”
锦官城。
听到这个名字,上官逸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向往。那座繁华富庶的烟雨之城,与这西北的苍凉,简直是两个世界。或许,在那里短暂的停留,能让心境也沾染上几分人间烟火气。
四人正说着,远处的官道上传来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一队约有七八人的商队,护送着两辆大车,正匆匆赶路。眼见天色将晚,又看到烽燧下的火光,便也牵着马,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想要借着火光歇歇脚。
为首的是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看着像是镖师,他先是警惕地打量了一下上官逸四人,见他们虽然气质不凡,但都十分年轻,不像是歹人,便抱了抱拳,客气地说道:“几位朋友,行个方便,我等在此歇歇脚便走。”
萧远看了一眼上官逸,见他微微点头,便豪爽地摆了摆手:“自便就是,江湖儿女,相逢是缘。”
那队人千恩万谢,在烽燧的另一侧也生了一堆火,开始啃起了干粮。或许是觉得安全了,他们的谈话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听说了吗?天山那一战,我的乖乖,真是神仙打架!”
“怎么没听说?现在江湖上都传疯了!据说那名剑山庄的遗孤上官逸,身高一丈,青面獠牙,一手《独孤剑典》使出来,是天昏地暗,鬼神皆惊!”
“你那都老黄历了!我听到的版本是,那上官逸其实是个翩翩公子,但他身上穿着一件魔门至宝‘血神经衣’,一旦染血,就能化身修罗,三头六臂,刀枪不入!”
听到这些越来越离谱的传言,萧远一口水差点喷出来,他拼命忍着笑,肩膀一抖一抖的。阿青也是莞尔,好奇地看向上官逸,仿佛想在他脸上找出那“青面獠牙”的痕迹。
上官逸依旧面不改色,只是默默地喝着热水,仿佛那些人谈论的,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另一个人。
只有苏樱,在听到“魔门至宝”四个字时,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那边的谈论还在继续。
“不管怎么说,‘执笔者’厉苍穹那个老魔头死了,是天大的好事!还有那无生楼,魔教,这次也栽了个大跟头,真是大快人心!”
上官逸在心中默念了一句,眼神里没有丝毫得意,反而更加深邃。他放下了水杯,抬头望向西南方向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崇山峻岭。
名声,终究是虚的。
只有握在手里的剑,和脚下要走的路,才是最真实的。
而这条复仇之路,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