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铮本就重伤未愈,又刚刚从昏迷中醒来,体力和心力都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在听到噩耗时,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他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胸口,死死盯着布芙手中那个襁褓,又缓缓移开目光,似乎想从布芙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玩笑”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一片沉痛的血污和深可见骨的绝望。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毫无预兆地从陆文铮口中喷出,溅落在身前的沙盘上,晕开一片刺目的红。
他猛地用手撑住帅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却硬生生靠着惊人的意志力,没有倒下,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帐外隐约传来的雨声。
良久,陆文铮缓缓直起身,用袖口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迹,绕过帅案,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到布芙面前。
他没有去看布芙,也没有立刻追问细节,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那个婴儿身上。
颤抖的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得如同捧着举世无双的珍宝,将那个还带着布芙体温和血腥气的小小襁褓,接了过来,紧紧、紧紧地抱在怀里。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婴儿皱巴巴、却安然熟睡的小脸上,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涌出,混着尚未干涸的血迹,滴落在柔软的襁褓上。
他没有嚎啕大哭,只是肩膀无法控制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整个帅帐,弥漫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悲伤和沉默。
布芙依旧跪在地上,听着头顶那压抑的哭声,感觉每一滴泪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被箭矢划破、又被刀柄磨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比起陆文铮此刻的悲恸,比起温柔永远留在那座冰冷棺材里的现实,她身上的伤,微不足道。
她宁愿陆文铮此刻拔刀砍了她,也好过这样无声的、足以将人灵魂碾碎的痛苦。
陆文铮抱紧了怀中的儿子,仿佛那是妻子留给他唯一的、最后的温暖。
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看向依旧跪着的布芙,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她……临走前,可有什么话?”
布芙喉头哽咽,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将温柔最后的嘱托,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孩子小名叫‘棺生’。让查是否中毒,点心有毒,她抠吐了,怕残留。让告诉您,下辈子再做夫妻。”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陆文铮血淋淋的心口上又撒了一把盐。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和悲痛,却多了一丝属于元帅的、必须撑下去的坚毅。
他没有去扶布芙,只是用那双饱含痛楚却异常清醒的眼睛看着她,缓缓道:
“莫要自责,站起来,下去休息,这笔债,要让西兀元天甯,用血来偿。”
布芙浑身一颤,她咬着牙,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摇晃着站了起来。
平川内城。
西兀帝元天甯在城头狂怒咆哮,因布芙等人逃脱且爱子惨死而彻底丧失了理智。
他竟下令,将温柔已无生息的尸身,用粗糙的绳索捆住双足,头朝下,倒悬于城门最高那根光秃秃的旗杆顶端!
“给朕挂起来!让那些叛军看看,跟朕作对的下场!”
西兀帝面目狰狞,对着城外联军的方向嘶吼,“什么北焰女将,什么元帅夫人!死了也不过是朕旗杆上的一块烂肉!这就是反抗天威的下场!”
温柔的青丝散乱垂下,随风凄厉飘动,单薄的衣衫被扯破,露出苍白肌肤上的血痕。
她就那样无力地倒悬在数丈高的空中,像一面被撕碎的旗帜,承受着全城的目光和屈辱。
一名斥候连滚带爬冲进联军帅帐,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愤怒:
“元帅!布将军!西兀狗贼……他们把、把夫人的遗体……吊在城门旗杆上了!还在城头百般辱骂!”
帐内瞬间死寂。
布芙原本正在给手臂换药,闻言动作猛地僵住,药瓶“啪”地摔碎在地。
她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紧接着涌上一种骇人的青白,双眼瞳孔急剧收缩,里面仿佛有黑色的风暴在凝聚、炸裂!
她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是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到极致、仿佛要将空气都冻结的杀意,让帐内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猛地站起身,一言不发,抓起桌案上的双刀,如同离弦的箭矢般冲出大帐!
陆文铮在听到消息的瞬间,身体剧烈一晃,本就因旧伤和悲痛而摇摇欲坠的他,猛地用手撑住沙盘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抬头望向城门的方向,眼眶瞬间裂开,血丝布满眼球,一口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推开想要搀扶的陆问,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取……我的弓来!”
布芙疯了一般冲到城下,抬头望去,那凄惨的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她眼里!
城头西兀守军弓箭手密布,箭镞的寒光对准下方,显然防备着联军抢尸。
“将军!怎么办?”
紧随其后的槐安、沈半山、谷底生等人目眦欲裂,却苦于无法靠近。
布芙死死盯着那根旗杆和绳索,眼中血光闪烁,突然厉声下令:
“槐安!沈半山!谷地生!把长枪,给我钉到墙上!快!”
三人瞬间明白,这是要人为制造借力点,他们毫不犹豫,运足臂力,将精铁长枪狠狠投掷而出。
“哆!哆!哆!”
枪尖深深楔入砖缝,几杆长枪在垂直的城墙上,斜向上形成了一条简陋却关键的踏足之路!
与此同时,陆文铮已强撑着来到城下,他脸色惨白如纸,握弓的手因极致的愤怒和虚弱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搭上一支羽箭,瞄准了旗杆顶端那根绳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