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还昏沉着,身体却已能活动。不记得是怎么走回来的,或许是这几年刻进骨子里的习惯,让身体在这种状态下也找到了正确的路。
我迈着匆匆的脚步,走在只有路灯和月光照亮的路上。
偏巧今天,别说人了,连野狗都没见到一只。这种违和感,仿佛自己误入了死后的世界。
想想也正常,看月亮的高度,现在都快半夜了。
这时候还在外闲逛的高中生,被发现了肯定要被说教的。我茫然地想着,这可有点麻烦。
我家想必已经没人了。樱和藤姐都不是寄宿在我家,她们各有各的家要回,要是这么晚还没走,反倒让人奇怪。
「我回来了——」
该说果然如此吗。
好不容易走到家,却没看到一丝灯光。我穿过熟悉的大门,打开锁,沿着常走的路往里走。
走进客厅,打开灯的那一刻,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浑身的力气也仿佛被抽干了。
「呼……」
熟悉的房间。
住了这么多年的客厅,此刻竟显得如此珍贵。可见今天这日子有多离谱。
我到底遇到了什么?
为什么有人要杀我?
还有——为什么我现在还活着?
「…………不知道。」
我闷哼一声。本就不算灵光的脑子,现在更是一团乱麻。这种时候,必须先冷静下来。
「──好。」
我啪地拍了下脸颊,站起身。
我回来晚的时候,樱通常会做好晚饭等着。先吃点东西,慢慢想吧。
「……樱说得对,真该早点回来的。」
我晕乎乎地加热着樱已经做好的晚饭。要是没磨蹭到这么晚,就不会卷入这种莫名其妙的事,就能和樱、藤姐一起围着温暖的餐桌吃饭了。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吃完晚饭,收拾好碗筷,连碗碟都洗得干干净净。为了让疲惫的身体休息,我回到客厅,扑通一声躺了下来。
──几小时前的那一幕,又在脑海中浮现。
「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啊……」
我只明白一件事。那些家伙,不是人类。
外表看着确实是人,但内里完全不同。那种存在不属于表层世界,而是归属于魔术的道理。
切嗣老爹偶尔提到过的死徒……也就是所谓的吸血鬼之类的东西吗?可总觉得不太对。吸血鬼会拿着那种武器大打出手吗?
再说,这里是远东的岛国。日本虽是世界屈指可数的经济大国,但魔术的中心在西方。虽然本土似乎有神道系的组织,却也不至于和魔术有这么深的牵扯。
而且,那些家伙为什么要自相残杀?既然要杀,肯定有原因……可连他们是什么都搞不清,根本无从思考。
……虽然一切都无法理解,但有一点我很确定。
最近频发的煤气泄漏事件。
和平的冬木市不该有的抢劫案。
全国都罕见的集体昏睡事件。
还有那些可疑的外国人。
这些一定都和那些家伙有关。我凭直觉就能肯定!
可我作为魔术师只是半吊子,没什么财力,也不算聪明,说到底只是个被卷入事件的学生,根本无法理解更深层的东西。
「…………睡吧。」
嗯,遇到麻烦就睡一觉准没错。睡一晚,脑子肯定能清醒点。但就在我起身准备去洗澡的瞬间──
──哐当。一阵类似铃铛的声音响彻全屋。
我后背一凉,仿佛被什么冰冷的东西扫过。
作为魔术师我确实不太行,也造不出工房,但这房子里有一个魔术装置。
那就是结界。一个能对带着恶意进入院子的人发出警告的简单结界。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触发了……说是巧合也太巧了。十有八九,是那些非人怪物中的一个追来了。
糟了。特意追到家里来,目的不言而喻──杀人灭口。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发现了还活着的我。不过,他们这次一定会精准下手,绝不会再失手。这种情况下还能让我活下来,怕不是傻子。
「该死。得先找个武器……」
只能拼一拼了。
我强压着狂跳的心脏,慌张地环顾四周。菜刀?不行,去厨房拿已经来不及了。有没有什么顺手的──
「找到了。」
是藤姐留下的海报。
准是她又一时兴起放在这的,偏偏这时派上了用场,真是幸运。
我双手握住海报,闭上眼睛。集中精神。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只有这一件事……!
「同调,开始解析,启动──」
集中。
要做的很简单,往这海报武器里注入魔力就可以了。
我只会这招。因此,这也是我唯一该做的事。卫宫士郎唯一能使用的魔术──强化魔术。
「解析构成材质。」
理解其构造。读取海报的形态,往空隙里注入魔力,暂时提升它的强度。
就算是这么简单的事,现在对我来说也很难。
可要是连这都做不好,那我之前的努力还有什么意义──!
「强化构成材质。」
……感觉到了回应。
魔力流遍海报的每个角落。我带着一种奇妙的确信,我完成了工序──
「全工程,解析完毕──!」
成了。能感觉到魔力完美地融入了海报。这样应该能好点。
很少成功的强化魔术。虽然只是单纯提升强度,但成功的次数屈指可数。
太好了。这卷起来的海报,应该能有铁管那么大的威力了。
可这点安心感,瞬间就被──
「嘿。」
──青色的绝望彻底淹没。
那男人既不是从窗户也不是从玄关,而是破顶而入。
身披青色铠甲,手持赤红长枪,毫无疑问就是袭击我的那个家伙。他活动着肩膀,满不在乎,毫无紧张感。
也难怪。猎手与猎物,强者与弱者。立场从未改变。
「……真是的,到底怎么回事?明明觉得已经杀了你──小子,你怎么还活着?」
男人摆弄着红枪,眯起眼睛问我。
我答不上来。不,根本没力气开口。
他眯眼看着我,嘟囔了句「嘛,也无所谓了」。然后,他懒洋洋地抬起胳膊──
「再见了。这次可别再迷路了,小子。」
他随意地刺出长枪。然而──本该再次刺穿心脏的一击,被早有预料的我挡了下来。
因为早有准备,才勉强躲过。对他来说或许只是随意一刺,但对我来说已经是极限了。
只是玩玩似的一击,就震得我手臂发麻。要是正面接下他认真的一击,后果不堪设想。
「──哦。挺别致的打法啊,你这小子。」
男人的眼睛微微一缩。他身上散发出的,是毫不掩饰的杀气。
……会死。
我会被这个男人杀死。
心脏被刺穿的幻觉清晰地浮现在脑海。这男人的杀气,实在太可怕了。
没错。刚才那一击……他已经认真起来了。
「有点本事啊,小子。能让我稍微乐呵乐呵吗?」
他露出狰狞的笑容,一步步逼近。
──糟了。
这家伙是货真价实的怪物。下一击会是认真的。我根本挡不住。
完蛋了。一开始就该逃跑的。拿张海报就想和这种对手抗衡,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我强令自己别吓得腿软。这根本不是战斗。那──
「啧──!」
──只能逃了!
我猛地朝旁边扑去,撞破窗户滚了出去。
下落途中,我胡乱挥舞着海报。感觉打中了什么细长的东西,传来一阵扎实的触感。
幸运的是,勉强躲过了男人的追击──我抓住这宝贵的瞬间,调整姿势滚落到地面。
「呃……!」
狼狈滚落的冲击力,比想象中更痛。但这比起被那长枪刺穿,已经好太多了。
来不及多想,我立刻爬起来。必须从那怪物手里逃走。
首先,找障碍物。能挡住那长枪的东西。
还有武器。刚才挡枪的时候,海报不知飞哪去了。
啊,该死,该死,该死!怎么会变成这样……!
「混账,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边咒骂一边奔跑。眼角瞥见了仓库。
那里说不定有武器。只要能强化,应该能挡住长枪的攻击──
一阵寒意袭来。
仿佛死神降临的杀气,穿透了我的后背。
我吓得回头,正对上那双赤红的眼睛。
开玩笑吧,你怎么已经到身后了……!
「──飞吧。」
传来一声闷响。
「……欸?」
剧痛。不是一般的痛。像是肚子被掏空一样,思维瞬间一片空白。
后背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一脚踹飞了。
该死,这家伙居然把人当足球踢……!
恐惧,愤怒,痛苦。脑子乱成一团浆糊,一点冷静都没了。
可……真是倒霉。我撞上的是仓库的入口。那就只要钻进去,说不定能找到武器──!
「喂,是男人就好好站起来!」
我无视男人的叫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滚进仓库。真该庆幸早上没关门。
武器。
武器,武器,武器,武器,快找个能防身的东西……!
「找到了!」
一根粗细正合适的铁管。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东西,但有总比没有强。
没时间了。就算再勉强,也得把这东西变成武器。稍有差池,死的就是我。别想别的了。
这是今天第二次直面死亡危机。
想想。自己一直以来都在做什么。这些年,每天都在积累什么。要是这点事都做不到,那锻炼还有什么意义。
解析构造材质。强化。别管那些繁琐的步骤。魔力,快注入魔力,把我的魔力毫无保留地灌进去……!
「同调,开始解析,启动──!」
成了……!
我握着充满力量感的武器,转过身。
这样就能撑下去了。强化过的铁管,硬度远超普通的铁。这样说不定能和那长枪抗衡──
「倒是挺努力的嘛,小子。」
咔嚓。
一声轻响。我唯一的武器,就这么轻易地断了。
「啊──」
「但也就这点能耐了。还以为能多乐呵一会儿,看来已经没什么花样了──乖乖去死吧,小鬼。」
他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我。绝望冻僵了我的身体。
我强化过的铁管,绝不是那种软绵绵的硬度。可这个男人,只是用枪尖轻轻一挑,就毫不费力地把它击碎了。
──不行。
这种怪物,我根本对付不了。
「──」
我颤抖着后退一步。
后背传来冰冷的触感。我不敢相信,自己已经退到了墙角。
绝望过头,脑子一片空白。空荡荡的心里,只剩下对这无理现实的熊熊怒火。
别开玩笑了。
为什么我要遭这种罪。
我没理由被人追杀。
可──为什么我会被同一个男人两次追杀。
不对。这不对。这样的结局,是错的!
「──」
青色的恶鬼举起了长枪。不用想也知道,目标是我的心脏。
可这些都无所谓了。
我心里只剩下愤怒。对这无理现实的强烈憎恨。
曾经,有很多人死去。
比我优秀得多,活得堂堂正正的人们。
可他们死了。都死了。
既然如此──我这条被拯救的命,一定有意义。
曾经,有人救过我。
有人对我说过「能活着真好」。
有人笑着说「想成为正义的伙伴」。
那个人,到最后都在笑。他说,听到了我的约定,很安心。说完,他就走了。
──切嗣的梦想,我要──。
啊,对了。
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到。
被拯救了,就该去拯救别人。连这点都没做到。
所以,现在还不能死。
为了实现那个约定。
为了贯彻这个理想。
绝不能在这里被杀死────!!!!!
就在那一瞬间。
「──脸色真难看。是撞见了冥界的恶鬼,还是等待裁决的罪人?或是沉浸在低俗梦境的结果?怎样?你这萎靡的灵魂,还有直面我光辉的骨气吗?」
他像英雄般登场了。
「什么…………!?」
男人惊愕后退。是因为那耀眼的光芒,还是因为突然出现的人影?
「──不会吧,难道是第七个从者……!?」
思维停滞了。
突然出现的那个,无疑是人形。
但同时──又不可能是人。
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所谓的人类。那种霸气,那种光辉,那种压力,绝非人类所有。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怪异,男人拉开了距离。
就在这时,突然出现的人影动了。
一瞬间闪过的黄金波纹。下一秒,那人手中就握住了金色的『某物』。
黄金的身影毫不犹豫地踏上前。紧接着,就朝男人挥下了那『某物』。
「啧────!!」
男人咋舌。
那『某物』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挡下了男人即将刺出的长枪。
兵器碰撞的声音响了一次又一次。黄金的人影紧追不舍,不断逼近后退的男人。我看得入了迷,目光完全被那人手中的东西吸引。
黄金的剑。
不──与其说是剑,更接近刀吧。比日本刀宽,但那形状更适合劈砍。
和梦里那把黄金之剑不同。那把大概是为了崇高的目的而造,充满自豪的剑。
而这把剑,更注重实用性。剑柄和普通的剑不同,但无疑是为了打倒敌人、达成目的而造的剑。
构造理念,截然不同──。
我正想着这些怪事,突然出现的那人已经把男人逼入了绝境。
面对这意料之外的战斗,男人明显慌了。
看样子,那人挥的是剑。但仅仅是有力量罢了,也感觉不到多高的技巧。
当然,和我比是天差地别。可和在操场挥舞透明之剑的少女比,威胁程度差了好几个档次。
即便如此──那人还是压制着青色的男人。
「该死────!」
青色男人大概是意识到了不利,猛地一挥长枪,跳出了仓库。
这是──得救了吗……?
我浑身一软,靠在墙上,狼狈地坐倒在地。
──那是个寂静得仿佛骨头会吱呀作响的夜晚。
不知何时,月亮出来了。月光从云层中洒下,照亮了那个男人的身影。
沐浴在月光下的他,一身黄金。
金发闪耀,比太阳还要耀眼。
深邃的赤红眼眸,仿佛能看透一切。
身披金色铠甲的男人,带着冷漠的笑容俯视着我。
「──我问你。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就是依附于我光辉的魔术师御主吗?」
黄金般的英雄,如此嘲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