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峰。你若要否定切嗣,那毫无愿望的你,又拥有什么?」
「──我一无所有。」
这是他第一次。先前一直望向远方的言峰,明确地转向了我。
那双眼睛,让我不由自主地感到压迫。男人瞳孔的中央,是一片近乎虚无的空洞。空洞周围,隐约浮现着愤怒与苦恼的色彩。我此刻才真正与言峰对峙──却从未见过眼神如此诡异的人。
他不像切嗣那样,是失去理想的空壳。也不像红 A那样,对理想陷入绝望。
他并非后天失去了什么,而是从本质上就充斥着虚无。那种沉入彻底黑暗的瞳孔。
「我从未拥有过你们所珍视的理想,或是不惜牺牲一切也要实现的愿望。
不──在此之前,就连值得我牺牲的『重要之物』,你们口中的幸福之类,在我心中从未存在过。」
──那究竟是何等的空虚?
「自幼时起,任何概念都无法给我带来一丝热度。没有目标,没有信念,没有幸福,没有快乐,也没有安宁。对我而言,一切都是虚无。
因此,我曾寄望于神的爱。人世间无法给予我福音,但我相信,只要遵循主的指引,即便灵魂无法共鸣于世人间任何一种价值观,也能找到救赎之路。
──直到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徒劳,我已虚度了二十余年。」
我一直心存疑惑。
这个男人身形健硕,却总给人一种莫名的诡异感。
初次见面时,我便确信他绝对与我格格不入,那种感觉强烈到即便有人说他是武器商人,我也会深信不疑。
他与“神父”二字给人的固有印象,截然不同。
然而,他身上又偏偏与“神父”这个身份异?常?契?合。
那种历经修身苦行、多年钻研神学、作为神职人员不断精进的气场,并非源于外表,而是从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特质,证明了言峰绮礼曾真挚地锤炼过自身。
这种矛盾的特质,让这个人难以被理解。
曾经的言峰,或许真的是一名虔诚的神职人员。
那么,这个神父是在何时走上歧途的?
「十年前,我因一场偶然的机缘卷入了圣杯战争。
即便到了那时,我仍未找到自己灵魂的归宿。我甚至背弃了恩师,四处彷徨,期盼能在圣杯战争中找到答案。
但最终让我幡然醒悟的,是最后那个夜晚──卫宫切嗣摧毁圣杯,溢出的污泥焚烧整座城镇的那一刻。」
既是终结,也是开端的夜晚。
那场造成五百余人死亡、带来巨大经济损失的战后最严重大火。卫宫士郎被卷入这场由圣杯诅咒引发的灾难,人生的大半都在那时被焚烧殆尽。
言峰能活到最后一战,显然与那场灾难有着深厚的关联。这个曾与切嗣交战、战败被杀的男人,当时必定身处灾难的中心。
那么,他在那一刻,究竟目睹了什么?
「Saber消失了,卫宫切嗣放弃了圣杯。若说圣杯会倾听胜利者的愿望──那幅景象,正是我一直追寻的东西。」
「什──」
言峰张开双手,语气激昂地说道。他眼中倒映的那个夜晚的火焰,让我失语。
回想起降临在大地上的地狱──这个男人,竟然露出了无比愉悦的笑容。
无尽的哀嚎。被火焰吞噬的人们的惨叫。在痛苦中挣扎、死去的人们的临终喘息。碳化扭曲的遗体。像垃圾一样被轻易抹杀的无数生命。曾经身为人类的一具具躯体。
那样惨绝人寰的炼狱,这个男人竟然──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体会到如此鲜明的喜悦。在那一刻,我终于知晓了真正的愉悦之情。
回想起来,我此前的人生竟是如此徒劳!只因坚信善即是尊贵、神圣即是美好,遵循所谓的神之道,我才始终无法得到满足。
与神的爱截然相反的道路,绝望与痛苦,邪恶与惨剧──唯有这样的世界,才能让我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那个瞬间,唯一的遗憾,便是没能饮酒助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