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
东宫之中,太子杨勇还在睡梦里,就被一阵喧闹声吵醒了。
“何事如此喧哗?”他不悦地睁开眼,对着门外喊道。
一名内侍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上满是激动。
“殿下!大喜啊!陛下和皇后娘娘,派人送来了赏赐!”
“赏赐?”杨勇一下子清醒了,他披上外衣,快步走出寝殿。
只见庭院里,摆满了十几个大箱子。
为首的宦官一见他出来,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奴婢参见太子殿下!陛下和皇后娘娘有旨,陛下昨日登基,龙心大悦,特命奴婢等,为殿下送来一批宫中新制的乐器、蜀锦、琉璃灯,以示恩宠!”
说着,他一挥手,后面的内侍们立刻打开了箱子。
霎时间,整个庭院都亮了起来。
金光闪闪的编钟,温润如玉的排箫,色彩斑斓、织工精美的蜀锦,还有那晶莹剔透、巧夺天工的琉璃宫灯……
每一件,都是世间罕见的珍品!
杨勇的眼睛都看直了。
他本就喜好奢华,酷爱音乐和华美的服饰,这些赏赐,简直是送到了他的心坎里。
“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字,上前抚摸着一架古琴,爱不释手,“父皇和母后,有心了!”
“殿下,皇后娘娘还传下口谕。”
那宦官又说道,“说这些东西,就是让殿下与东宫的僚属们一同享用的。登基大典,君臣同乐。”
“理当如此!理当如此!”
杨勇哈哈大笑,心中的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他当即下令:“来人!将所有东西都摆出来!再去传令,召集东宫所有属官,今夜,孤要在此设宴,大宴群臣!不醉不归!”
“喏!”整个东宫,立刻陷入了一片忙碌和喜庆之中。
而这一切,都被隐藏在暗处的眼睛,一五一十地记录下来,迅速传回了杨坚的耳中。
书房内,杨坚听着密探的汇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真的当即就下令,要设宴狂欢?”
“回陛下,是的。太子殿下看起来极为高兴,已经命人去准备歌姬舞女,说是要效仿古人,曲水流觞。”
杨坚挥了挥手,让密探退下。
他独自一人,在书房里站了很久。
他身为开国之君,深知创业维艰。
他希望自己的继承人,能懂得节俭,能体会民生之苦。
可杨勇,身为储君,在新朝初立、百废待兴之际,想的却只是歌舞宴饮,奢靡享乐。
这样的太子,如何能守住这片江山?
杨坚的心,凉了半截。
与此同时,晋王府。
杨广也第一时间得到了太子杨勇获赐重赏的消息。
他正在书房里,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读着一本《孝经》。
听到心腹的汇报,他拿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
“父皇和母后,赏了大哥那么多珍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为兄长高兴的欣喜。
“是的,王爷。听说光是上等的蜀锦,就有上百匹,还有全套的宫廷乐器,现在整个东宫都跟过节一样。”
心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忿。
“大哥得此恩宠,是好事。”
杨广淡淡一笑,将书卷放下,“你下去吧,记住,不许在背后议论太子,要恪守本分。”
“是,王爷。”
心腹无奈地退了下去。
书房里,只剩下杨广一人。
他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到极点的冷漠。
他走到窗边,望着东宫的方向,一言不发。
夜色渐深,东宫那边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和欢笑声。
而他的晋王府,却是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来报,“王爷,宫里来人了,说是陛下召见太子殿下,入宫议事。”
杨广的眉毛,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
“知道了。”他挥了挥手,重新坐回书桌前,拿起了那本《孝经》。
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
又是太子,白天赏赐,晚上召见。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起。
接下来的几天,这种不祥的预感,变成了现实。
杨坚开始频繁地召见太子杨勇,有时候一谈就是一整个下午。
他还下旨,褒奖了太子“仁孝宽厚,有长者之风”。
一时间,朝野上下,都认为太子的地位,已经稳如泰山。
而对于晋王杨广,杨坚却像完全忘了他一样,不闻不问,一次都没有召见过。
更有甚者,宫中开始有流言传出。
说陛下在一次与大臣的闲谈中,无意间提到晋王,评价是“此子心性深沉,非敦厚之人,朕不喜之”。
这风声,很快就传到了杨广的耳朵里。
晋王府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王妃萧氏看着日渐沉默的丈夫,忧心忡忡。
“王爷,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杨广依旧穿着那身粗布衣服,脸上甚至还带着温和的笑容,“父皇自有圣裁,我身为儿子,听从便是。”
他表现得越是平静,萧氏就越是心慌。
这天晚上,杨广屏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待在书房。
他没有点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他自问,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
他节俭,府中妻妾若要弹琴,都必须把弦换成断弦接上的。
他不好色,只与正妃萧氏恩爱,从不流连其他姬妾。
他仁孝,每次入宫见到父皇母后,都是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完美地迎合了父皇和母后的喜好。
可为什么,父皇突然就厌弃了自己?
难道……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杨广在黑暗中,将自己的一言一行,反复回想了无数遍。
没有,根本找不到任何破绽!
一种巨大的恐慌和不甘,像是毒蛇一样缠绕吞噬他的心脏。
他想不通!
就在他心神大乱之际,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王爷!”是他的心腹在门外,声音带着哭腔,“出事了!”
杨广心中一沉,猛地拉开门。
“何事惊慌?”
“王爷,宫里……宫里传来消息。”
心腹跪在地上,浑身发抖,“陛下……下旨,废了……废了太子殿下!”
“什么?!”
杨广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幸福来得太突然,他完全没有准备。
“为何废太子?!”他急忙问道。
“罪名是……是奢侈无度,沉湎宴乐,不思国事!”
心腹颤声说道,“听说,东宫昨夜又在饮酒作乐,被陛下派去的人抓了个正着!陛下雷霆大怒,当即就下旨废黜了!”
杨广呆立在原地。
原来如此。
原来父皇之前的种种举动,都是在麻痹太子,是在捧杀他!
好狠的心计!一股寒意从杨广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但他紧接着,就是一阵狂喜!
太子被废了!
那储君之位,除了他,还有谁能坐?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狂喜,脸上露出一副悲痛和震惊的表情。
“大哥他……他怎么糊涂至此啊!”他捶胸顿足,仿佛痛心疾首。
“快!备车!我要立刻进宫,为大哥求情!”
他一边说着,一边急匆匆地往外走。
而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那悲痛的脸上,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得意的弧度。
他自以为无人看见。
却不知,在王府对面的一座阁楼上,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一架单筒望远镜,将他脸上那瞬间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阁楼上,杨坚缓缓放下了望远镜。
他的身旁,独孤伽罗面无人色,身体摇摇欲坠。
“你……你都看到了?”杨坚的声音沙哑得像一块被砂纸磨过。
独孤伽罗没有回答,只是用手死死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眼泪,却早已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看到了,她看得一清二楚。
在听到太子被废的消息时,她的好儿子杨广,脸上闪过的那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狂喜和得意。
那种表情,她太熟悉了。
那是野心和欲望得逞后的表情。
所有的侥幸,在这一刻,都被击得粉碎。
历史都是真的。
她的阿摩,真的是一个天生的伪装者,一个心狠手辣的野心家。
“来人。”杨坚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两名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传朕旨意。”
“晋王杨广,矫揉造作,心性凉薄,不堪为储。”
“太子杨勇,德不配位,性情昏聩,亦非社稷之主。”
“此二人,皆为……我大隋江山之祸害。”
他顿了顿,又看了伽罗一眼,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声音里带着哽咽开口。
“赐……鸩酒,于府中……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