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的手指,慢慢收拢。
那只烧得变形的木鸟,坚硬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
很轻。
又很重。
“秦渊。”
凌云长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疲惫。
“这里已经毁了,先回营地吧。你的心神损耗太大,需要立刻静养。”
秦渊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越过脚下的废墟,看向远处那片广阔、死寂的盆地。
在那里,数万碧海剑阁的弟子正在清理战场。
更远处,是后方的青石城,数万获救的凡人和散修,神魂受创,前路未卜。
“长老。”
秦渊开口,声音很平静。
“死了多少人?”
凌云长老沉默了一下。
“血煞宗教众,不下十万。被他们掳来,准备当做‘燃料’的凡人与散修,在之前的折磨和囚禁中死去的,至少是这个数字的三倍。”
秦渊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看向凌云长老。
“我想在这里,为他们建一座墓。”
凌云长老一愣。
“为我们阵亡的弟子立碑,是应有之义,我已安排人……”
“不。”秦渊打断了他,“是为所有人。”
“所有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不管是血煞宗的教徒,还是那些无辜的凡人。”
这个念头一出,连凌云长老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旁边一名负责后勤的执事弟子,忍不住上前一步。
“秦师兄!这……这万万不可!”
执事弟子脸色涨红,急切地说道。
“血煞宗是魔道,是我们的死敌,怎能为他们立碑?那些凡人……他们的尸骨早已化为血水,连收敛都做不到。为此耗费人力物力,不值得啊!”
这是所有人的想法。
为同门师兄弟收敛骸骨,是情义。
为敌人和蝼蚁般的凡人,去做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是愚蠢。
秦渊没有理会那名执事。
他只是看着凌云长老,平静地重复了一遍。
“长老,我想为他们建一座墓。”
他的语气没有请求,更像是一种通知。
凌云长老看着秦渊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疯狂,没有悲天悯人,只有一种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平静。
他想起了宗主李青玄的那句话。
“秦渊的一切要求,宗门上下,全力满足。”
凌云长老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任何犹豫。
他转身,对着那名执事弟子,以及周围所有投来不解目光的弟子,声音如雷。
“传我将令!”
“即刻起,万骨窟所有善后事宜,由秦渊全权调配!”
“所有弟子,听其号令,不得有误!”
“违令者,按违抗宗主法旨处置!”
那名执事弟子脸色瞬间煞白,身体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周围的弟子们,则是个个心神剧震,再看向秦渊时,眼神已经从敬畏,变成了彻底的顺从。
秦渊对着凌云长老,微微点头致意。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便朝着盆地中心走去。
他没有去指挥那些弟子。
他只是走着。
一步,一步,走在焦黑的土地上。
随着他的脚步,他眉心那道已经隐去的竖瞳痕迹,似乎再次浮现。
深蓝色的谷心本源之力,如水波般无声地扩散开来。
这一次,不是为了分解,不是为了净化。
而是为了……安抚。
整片万骨窟盆地,虽然血气已散,但依旧残留着数十万生灵死前那股庞大的怨念和死气。
它们混杂在空气里,让天空显得灰蒙蒙,让土地寸草不生。
但在秦渊的谷心本源覆盖下,那些无形的、狂躁的怨气,仿佛遇到了母亲的怀抱。
它们一点点平息下来。
一丝丝黑色的死气,从泥土中被剥离,然后消散于无形。
正在废墟中忙碌的弟子们,忽然感觉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清新了一些。
那种压在心头的沉闷感,正在迅速褪去。
他们不解地抬起头,正好看到了那个在战场中心缓步独行的青衫身影。
他什么也没做。
但他所过之处,阳光似乎都明媚了几分。
秦渊走到了中央祭坛的废墟前。
他停下脚步,盘膝坐下。
谷心本源的力量,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全面展开。
一个巨大的、肉眼不可见的深蓝色领域,以他为中心,笼罩了整个万骨窟。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副奇景。
一缕缕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白色光点,从盆地的每一个角落,从焦黑的泥土里,从破碎的石头下,缓缓升起。
那是被血祭咒杀后,残留的最后一丝神魂碎片。
是那些凡人,那些散修,最后的痕迹。
它们本该在怨恨中消散,永世不得超生。
此刻,却被一股温柔的力量牵引着,汇聚成一条光带,流向盘坐在中心的秦渊。
光带没有融入秦渊的身体。
它们只是环绕着他,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然后化作更纯粹的光,向上飞升,彻底消散于天地之间。
看着这一幕,所有弟子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他们默默地站着,对着那个身影,对着那条由魂光组成的长河,深深地躬下了身。
不知过了多久。
当最后一缕魂光消散,万骨窟的天空,已经恢复了碧海蓝天的澄澈。
秦渊缓缓睁开眼。
他感觉自己的谷心本源,似乎有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在净化了那数十万残魂后,一股股纯粹、微弱的意念,反馈回了他的本源之中。
那不是灵力,不是能量。
那是一种……类似“感谢”与“解脱”的纯粹精神力量。
他的本源,因此变得更加凝实,更加圆融。
秦渊站起身。
他走到旁边一块被削断的山壁前,并指为剑。
没有惊天动地的剑气。
他的手指划过坚硬的岩石,如同刀切豆腐。
石屑纷飞。
很快,一块高达十丈的巨大石碑,从山体上被完整地剥离出来,然后重重地落在祭坛的中心。
石碑上,光洁如镜,一字也无。
所有人都看着他,想知道他会在这座前无古人的功德碑上,刻下谁的名字。
是他的名字?
还是碧海剑阁的名字?
秦渊伸出手指,在石碑的顶端,刻下了八个字。
生而为人,皆有归途。
刻完,他收回手指。
他从怀中,拿出那只烧焦的木鸟,轻轻地放在了石碑的脚下。
做完这一切,他便转身往宗门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