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着头，恰到好处地停顿，只强调了“离异”这个从人事档案里调出来的、客观存在的事实，留下无限的遐想空间，却半个字没提王小河的身份。
这句看似无心的感慨，如同投入污水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浑浊的浪花。
那老太太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儿子被抓的怨恨和对赔偿的贪婪，瞬间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宣泄口和武器。
很快，一些被刻意剪辑、掐头去尾的视频片段开始在本地一些网络论坛和社交媒体小范围流传。
视频焦点集中在孟燕臣那凌厉的一脚，以及他随后护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大肚子孕妇匆匆离开的画面。
前因后果一概剪掉。
配文极具引导性：
【某济副院长孟某，长年离异？当众殴打患者家属！疑为保护怀孕情妇！】
【震惊！知名医院领导，光天化日行凶，疑似作风不正！】
【重拳出击？还是仗势欺人？起底某孟姓院长混乱私生活！】
标题耸动，内容更是充满了暗示和污蔑。
评论区迅速被带偏，不明真相的网民被煽动起情绪，各种不堪入目的猜测和辱骂开始涌现。有人深扒孟燕臣所谓的离异状态，有人绘声绘色地编造着情妇、私生子的狗血剧情。
孙副主任看着手机，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转头小声打起了电话，态度恭敬，站得笔直，像是在给谁汇报工作。
“周院，我已经按照您的指示，跟受害人家属沟通过了……”
老院长还有两年就要退休了。无声的角力，正借由这最下作、也最有效的方式，悄然蔓延到了公众视野的泥潭之中。
警方的通报清晰而及时，但网络世界的风暴并不会立刻平息。
那些断章取义、恶意剪辑的视频还在某些角落流传，一些不明真相或别有用心的人仍在散布着官官相护、验伤造假的谣言。
孟燕臣和王小河的个人信息也遭到不同程度的扒皮，尤其是王小河，被贴上怀孕情妇、小三的污名标签，承受着无形的压力。
医院内部，虽然高层清楚真相，也支持孟燕臣的行为，但作为副院长在医院公共场所动了手，还是引发了不同的声音。
一些保守派认为影响不好，对医院声誉有损。
更多的一线医护则私下为孟燕臣叫好，认为他保护了同事，做了大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孟燕臣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他一整天照常上班，办公，开会。
下班准时回家，陪王小河散步，读书，按摩。
直到第二天下午，老院长在办公室里接了一个电话，态度恭敬但又据理力争，似乎是与谁意见不合。
“……是是是，我理解，可是……小孟他……什么？裘主任的意思？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电话挂了以后，他无奈地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捏眉心。随即，他在小会议室里开了个简短而凝重的会，传达了上级建议。
孟燕臣听完，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停职的对象不是自己。
他微微颔首，声音平稳无波：“我理解组织的考虑。”
“燕臣，委屈你了。”
分管行政后勤的副院长周维民开口声援，语气和表情都是无可挑剔的真诚，“我们都知道你是为了保护……”
“我明白。”孟燕臣打断他，语气依旧淡然，“服从安排。工作我会交接好。”
停职的消息，如同一颗深水炸弹，在了解真相、支持孟燕臣的医护人员中轰然炸开。
院长办公室外，几位相熟的科室主任情绪激动。
职工聊天大群里，愤怒、委屈、声援的情绪在字里行间汹涌澎湃。
风暴中心的孟燕臣，却像置身于台风眼，异常平静。他拒绝了所有慰问，有条不紊地整理好交接清单，签完最后几份文件。
他唯一主动拨出的电话，是给他的复健师，预约了下午的理疗时间。右手的复健不能停。
回到家，他对休假在家的小河绝口不提院里和网络上的风波，只是在她对着手机皱眉时，默默地拿走她的手机。
“放心，院方和警方会处理。”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跟大家都打过招呼，不会有人来烦你。”
王小河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又拿起沙发上的平板电脑，动作流畅地解锁，点开了那个红色的、带着火焰图标的社交媒体App。动作坦荡得没有丝毫犹豫。
孟燕臣的眉头瞬间蹙紧：“王小河！我让你别看了！”
“总要看看风向嘛。”王小河头也没抬，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预报。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和打了马赛克但指向性极其明显的短视频涌入视野。
孟燕臣的目光扫过那些刺眼的标题和污言秽语，下颌线绷紧，镜片后的眼神冷冽如冰。他伸手想拿走平板：“别看这些垃圾。”
王小河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既没有愤怒，也没有委屈。
她抬起头，看向孟燕臣，眼神清亮而直接，问了一个与当前舆论风暴毫不相干的问题：“我俩离婚多久了？”
孟燕臣被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下意识地回答：“六年十一个月零三天。”
王小河点点头，视线重新落回平板上，指尖划过那些关于她情妇、上位的污蔑性评论，语气平淡地陈述着一个客观事实：“哦。所以我现在法律上，跟你并没有夫妻关系。他们会这样说，倒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哈。”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孟燕臣漆黑不见底的眼眸，轻快地说道，“明天有空吗？去趟民政局吧。”
孟燕臣愣住了，一时间竟没明白她的逻辑链条。
王小河指了指屏幕上一条关于怀孕情妇的恶毒评论，又轻轻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腹部，神情坦荡得近乎理直气壮：“给孩子上个正式户口。顺便，”她嘴角极其难得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近乎调侃的弧度，“堵堵这些人的嘴。省得他们猜得累。”
理由如此朴素，如此直接，如此王小河式的不按常理出牌。
孟燕臣看着眼前这个思维路径清奇、内心强大得匪夷所思的女人，目光灼灼，带着珍重，低沉地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