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河在孟燕臣近乎惩罚性的索求中,嗓子已经叫得沙哑。
几乎是刚刚结束,便在极致的疲惫沉沉睡去,呼吸均匀。
孟燕臣却毫无睡意。
他靠在床头,神色晦暗不明。
黑暗中,他锐利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小河沉睡的侧脸上。
白杨那些带着醉意和偏执的玩笑话,像鬼魅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那是他心底最深处、连自己都不愿轻易触碰的隐忧。
他比小河大了整整十岁。
这个差距,在年轻时是成熟稳重的魅力,但在漫长的生命长河中,却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当小河四十岁,正值一个女人学术、事业、风韵最鼎盛的黄金年华,知性而充满活力时,他已经五十岁,精力、体力都开始不可避免地走下坡路,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中年人。
当小河五十岁,可能依旧优雅从容,风韵犹存,他却已是六十岁的老人。
他害怕。
这种恐惧,源于他极致的骄傲。
他希望自己永远是她能够仰望和依赖的强者。
更深层的恐惧,是关于死亡。
他大概率,会走在她前面。
只要一想到将来某一天,他会先她而去,留下她一个人在这世上孤单面对漫长的岁月,他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他舍不得她孤单,舍不得她无人呵护,舍不得她流泪时没有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可以依靠。
尽管他嫉妒得发狂,愤怒得想要杀人,但白杨的存在,确实是一种扭曲的安慰。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至少有白杨在。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无比的痛苦和屈辱,却又带着一种绝望的释然。
两种截然矛盾的情绪在他心中疯狂撕扯。
一方面,恨不得将白杨彻底从他们的生活中驱逐。
另一方面,却又可悲地意识到,白杨是替他继续爱她、护她的唯一人选。
这种认知,比单纯的嫉妒更让他煎熬百倍。
他侧过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抚过小河熟睡中微微蹙起的眉头,仿佛想将那抹不安也一并抚平。
“小河……”他在心底无声地呼唤,充满了无尽的眷恋和柔情,“我该拿他怎么办?我又该拿我自己怎么办?”
……
晨光熹微,却似乎驱不散白杨眼底浓重的阴影。
他显然精心打理过自己,换上了整洁的衬衫和长裤,头发也一丝不苟,甚至刻意戴上了一副遮光稍好的墨镜。
但泛红的眼眶边缘,以及那过于紧绷的下颌线,还是泄露了他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某种压抑着的情绪。
一行人在白杨位于市中心的别墅门口话别。
孟燕臣即将启程回国。
小河去25公里以外的洛杉矶西木区,UcLA附近的公寓。
星星则是前往在100公里外的寄宿高中,入学手续已办妥,宿舍也安排好了,少年虽然对父母不舍,但对新生活更多的是期待。
清晨的阳光洒在门前草坪上,气氛看似轻松,却弥漫着离别的淡淡愁绪。
行李已经装车,孟燕臣站在车旁,依旧是那副清冷矜贵的模样,仿佛昨夜那个失控激烈的男人只是幻觉。
他看向白杨,目光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礼节性的关切:“昨晚休息得不好?脸色似乎有些疲惫。”
白杨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标准、近乎完美的社交笑容,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还好。可能是有点认床。孟大哥你一路辛苦,到了报个平安。”
他的应对滴水不漏,仿佛昨夜隔壁那些令人窒息的声响从未存在过。
王小河看着这样的白杨,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酸涩难言。
趁着孟燕臣正和星星做最后的叮嘱,小河悄悄走到白杨身边。
她知道,心结只有他自己想得开,任何劝慰都是苍白无力的。她能做的,似乎很少。
“白杨。”她轻声叫他。
白杨转过头,脸上立刻扬起一个过分灿烂的笑容,试图掩饰:“嗯?还有什么指示?”
小河认真地看着他,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记得你说过的话吗?”她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真诚的、几乎是恳求的意味,“要好好保养,坚持锻炼,注意身体。”
白杨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个。
她的目光落在他被墨镜遮挡的眼睛上,“……别再那样喝酒了,很伤身体。”
“不然,数学期望可就不站在你这边了。”
“不一定能活过孟燕臣的哦。”
白杨愣住了。
他看着小河无比认真的表情,消化着她这句话里蕴含的复杂信息。
她记得他的话,理解了他的执念,并且用一种只有他们才懂的方式,在担心他,在鼓励他好好生活。
几秒钟的寂静后。
“哈哈……哈哈哈……”
白杨突然爆发出极其响亮的大笑,笑得肩膀都在颤抖,甚至需要扶住旁边的柱子。
那笑声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释然、苦涩、自嘲,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被理解的温暖。
“哈哈哈哈……好!好!河姐说得对!”
他一边笑一边大声说,眼角甚至笑出了泪花,“戒了,从今天起,一滴都不喝了!我会努力活到一百岁!”
他的笑声感染了不远处的孟燕臣和星星,他们都好奇地望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
笑过之后,白杨的情绪似乎真的明朗了一些。
他直起身,看着小河,眼神里的阴霾散去了不少,虽然深处的孤独依旧存在,但至少此刻,有阳光照了进来。
“放心吧。”他轻声对她说,语气是少有的郑重,“我会好好的。”
这不仅是一句承诺,更像是对他自己的一种告诫和期许。
小河看着他,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放松的、带着暖意的笑容。
她伸出手,像多年前一样,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走了。保重。”
“一路平安。”
白杨转向已经坐进车里的星星,“星星,在学校有事随时给白叔打电话!谁敢欺负你,告诉我,我飞过来收拾他!”
“知道啦白叔!”星星趴在车窗上笑着挥手。
最后,白杨看向孟燕臣,露出了一个极其体面、无可挑剔的笑容,仿佛只是送别寻常的老友:“孟大哥,一路平安。以后国内见。”
他表现得如此正常,如此得体,仿佛昨夜那个心碎欲裂、枯坐到天明的人不是他。
孟燕臣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保重。多谢款待。”
语气依旧平稳克制。
车子缓缓启动。
白杨站在原地,脸上维持着那个完美的送别笑容,挥着手,直到汽车尾灯消失在道路尽头。
一个月后。
星星已经顺利留在加州入学,开始了他的寄宿生活。王小河也逐渐适应在UcLA的工作节奏。
一个寻常的傍晚,小河下班回公寓,洗完澡后,看着浴室柜镜子里的自己,忽然愣了一下。
她皱着眉想了想,打开手机日历翻了翻,表情有点古怪,似笑非笑,又带着点难以置信的无奈。
“孟燕臣……看来你是真的宝刀不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