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蛟、韦锋策马在前，带着华山三人组在枯黄的荒原上兜兜转转。
马蹄踏碎枯骨，卷起干燥呛人的烟尘。
二牛浓眉紧锁，目光如鹰陇般扫过前方贼首的背影，一股极其尖锐的不安刺入心底：师兄、师弟，不对劲！这绝不是去他们老巢的路！
他声音低沉，带着猎户面对陷阱时特有的警觉。
令狐冲与风笑交换了一个凌厉的眼神，无声颔首。
三人握紧缰绳，内息悄然流转，肌肉紧绷如拉满的弓弦。
约莫一刻钟，前方豁然开朗，一片无边无际的枯黄草原铺展开来。
深秋时节，草木焦脆，风过处发出簌簌的哀鸣，仿佛一点火星就能点燃整片天地。
群寇发一声喊，竟毫不迟疑地纵马冲入！枯草瞬间被铁蹄踏碎，扬起漫天飞尘。
华山三人虽觉此地诡异，但血仇在前，岂容退缩？令狐冲一夹马腹，低喝道：跟紧！
三匹骏马如离弦之箭，紧随着贼寇洪流扎进那片枯黄的死亡之地。
若从高空俯瞰，打头的林蛟、韦锋动作愈发诡秘。
他们猛抽马鞭，座下健马吃痛狂奔，两人却借着扬尘掩护，飞快地用黑布蒙住马眼，又以布团塞住马耳。
动作迅捷如电，与后面乱糟糟的群寇悄然拉开了五六十步的距离。
变故骤生！
林、韦二人马匹猛地从一处毫不起眼的草皮下高高跃起！紧随其后的群寇战马却如同撞上无形墙壁，前蹄瞬间被绷紧的绳索狠狠绊倒！
唏律律——！
凄厉的马嘶划破长空！冲在最前的十余名悍匪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飞，筋骨断裂的脆响令人牙酸。
后方收势不及的马匹如潮水般撞上跌倒的人马，一时间血肉横飞，断肢与破碎的鞍鞯在尘土中翻滚，惨嚎声、咒骂声、马匹的悲鸣响成一片！
绊马索！是绊马索！哪个天杀的混蛋！侥幸未死的匪徒在血肉堆里挣扎嘶吼，目眦欲裂。
华山三人急勒缰绳，硬生生在二十步外控住几乎冲入乱阵的坐骑。
令狐冲目光如电扫过前方惨状，心猛地一沉：糟！
话音未落，异变再起！远方枯黄的草原尽头，一道刺目的火线骤然亮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枯草瞬间化作最猛烈的燃料。
那火线如同苏醒的赤红巨蟒，以摧枯拉朽之势疯狂蔓延，卷起数丈高的烈焰，咆哮着吞噬而来！热浪裹挟着浓烟，隔着老远已灼得人面皮发烫，空气扭曲！
风笑年轻的脸瞬间煞白，汗水顺着鬓角滑落：两位师兄！火！火围上来了！
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
二牛猛地回头，只见身后枯草原深处，另一道同样狰狞的火墙也已冲天而起！烈焰翻腾，彻底封死了退路！浓烟滚滚，刺鼻的焦糊味弥漫开来。
他们三人连同那些残存的匪徒，已被彻底困在这片提前布下猛火油的绝地之中！
二牛的目光死死钉在林蛟、韦锋策马狂奔、即将消失在火幕边缘的两个黑点上，眼中那沉寂多年的血色杀意轰然炸开，炽烈得仿佛要压过眼前的滔天烈焰：他们能走的路，就是生路！追！
他猛地一夹马腹，胯下骏马长嘶一声，如同离弦的血色箭矢，竟迎着那吞噬一切的火墙直冲而去！
救救我们！大侠救命啊！乱阵中幸存的悍匪看到希望，嘶声哭喊，挣扎着向三人伸出手。
令狐冲与风笑紧随二牛，三匹快马化作三道疾影，从那些绝望的哀嚎和伸出的血手旁一掠而过，冰冷的眼神没有丝毫停留。
蒙眼！塞耳！伏低身子！冲出去！令狐冲厉声断喝，吼声压过火焰的咆哮。
他率先扯下衣襟撕成布条，蒙住马眼塞紧马耳，身体伏低几乎贴在马背上。
二牛、风笑动作丝毫不慢，依言照做。
三匹骏马被剥夺了视觉与听觉，在主人的绝对驾驭下，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冲向那吞噬而来的烈焰之墙！
二牛的脸被扑面而来的高温烤得通红，汗珠滚落瞬间蒸发，可那双眼睛深处燃烧的复仇之火，却比眼前的炼狱更加酷烈、更加冰冷！那是一种沉淀了十余年，早已深入骨髓的执念，焚尽万物亦不能浇熄！
令狐冲和风笑紧跟在侧，眼角余光扫过二牛近乎狰狞的侧脸，心头剧震。
他们从未见过这个木讷寡言的师弟流露出如此疯狂的野兽气息，仿佛整个人已化身为复仇本身！平时的沉默在此刻尽数转化为焚天的战意。
轰隆！三骑如龙，狠狠撞入翻腾的火幕！灼热的气流瞬间包裹全身，毛发焦卷的气味刺鼻。
火焰如毒蛇般舔舐着马身，发出噼啪爆响。
三人心意相通，内息鼓荡护住要害，死死控住因剧痛而欲发狂的坐骑，沿着林、韦二人留下的微弱轨迹，在火海中奋力穿行！
数息之间，如同穿过了地狱之门，眼前骤然一空！灼热感稍退，清凉的空气涌入肺腑。
三人连人带马冲出火墙，滚落在地。
回头望去，身后是吞噬一切的烈焰炼狱，身前是焦黑冒烟的荒土。
咴咴——！三匹立下大功的骏马发出痛苦的悲鸣，身上大片毛发焦黑脱落，露出灼伤的皮肉，口鼻喷着白沫，显然已无法再骑乘。
弃马！青蛟寨就在前面！二牛的声音嘶哑如金铁摩擦，看也不看倒地的坐骑，拔足便朝着山寨方向狂奔。
复仇的火焰支撑着他，每一步踏在焦土上都异常沉重却无比坚定。
令狐冲、风笑紧随其后，三人内力运转到极致，身影在焦烟弥漫的荒野上拉出残影。
青蛟寨的轮廓很快出现在视野中。
寨门洞开，如同巨兽张开的无牙之口，死寂无声。
三人如临大敌，提剑缓步入寨。
目光所及，一片狼藉。
营房空空，兵器架上只剩灰尘，水槽干涸，整个山寨弥漫着人去楼空的诡异气息，唯有秋风穿过空荡的屋舍，发出呜咽般的回响。
正厅大门敞开着。
厅内，两具尸体以一种扭曲的姿态纠缠在一起。
一人背后深深插着一柄匕首，直没至柄，另一人则被匕首的主人回身一刀，精准地割开了喉咙，鲜血染红了半片地面。
尸体周围，散落着大把未来得及收拾的金银珠宝，在透过破窗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眼而讽刺的光芒。
林蛟！韦锋！风笑一眼认出尸首面容，脱口惊呼。
二牛大步上前，蹲下身，目光如刀锋般刮过那具被指认为“林蛟”的尸体。
就是这个右颊生有黑痣的恶魔，带走了他的一切！他死死盯着那张灰败的脸，昨夜火光下那张疯狂狰狞的面孔在脑海中翻腾，与眼前这具冰冷的尸体反复比对。
突然，二牛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伸出手，指尖几乎触到尸体右颊那颗标志性的黑痣，声音冰冷得如同九幽寒冰：假的！这绝不是昨夜那人！
他指尖微微用力，竟将那“黑痣”边缘搓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卷边，位置偏了半寸！昨夜林蛟脸上，有浓重的火燎烟熏气，这人身上，只有尘土和血腥！
他猛地站起，眼中杀意如沸，好一个金蝉脱壳！
师兄，当真？！令狐冲与风笑心头剧震，目光瞬间锐利如剑。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大厅门口响起。
岳不群负手而立，青衫磊落，气度渊深似海。
王景如影随形，沉默地站在他身后半步之处。
两人不知何时已至。
师父！王师叔！三人连忙上前躬身行礼，心头一松，随即又因仇敌逃脱而绷紧。
岳不群微微抬手，目光落在二牛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二牛，心思缜密，眼力入微，很好！不枉为师一路看着你们闯过火海，追至此地。
二牛霍然抬头，眼中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火焰，声音斩钉截铁：求师父指点！林蛟、韦锋，逃往何处？
岳不群看向王景，略一颔首。
王景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薄纸，递给二牛：他们脸上的黑痣皆是伪装，已洗去。
三人扮作“云和商队”，韦锋之子韦豹同行。
路线是南下绕行昆仑，经四川再北上，最终目的地是长安。
这是他们乔装后的画像与可能的路径。
他的声音平稳清晰，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强大的情报力量。
二牛双手接过那张薄纸，如同接过复仇的钥匙。
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扫过纸上描绘的路线与那几张陌生的“商人”面孔，胸中积压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方向。
他撩起衣袍，单膝重重跪地：弟子叩谢师父、师叔大恩！
岳不群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位风尘仆仆却锋芒毕露的爱徒，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他声音沉稳，带着最终托付的意味：你们一路行来，为师皆在眼中。
今日指引，是最后一程。
复仇功成之日，长安再会！言罢，转身欲行。
行至门口，岳不群身形微顿，仿佛想起了什么。
他并未回头，反手一扬，一道温润的白光划出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入二牛摊开的掌心。
入手微凉，是一块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佩。
玉佩雕工简洁古朴，一面是云纹，另一面刻着一个极小的、几乎难以辨认的“和”字。
此物。
岳不群的声音随风传来，平淡中带着一丝深意，待你寻到他时，替为师…物归原主。
玉佩静静躺在二牛掌心，温润的玉质下仿佛潜藏着冰冷的杀机。
他五指缓缓收拢，将玉佩紧紧攥住，如同攥住了仇敌的咽喉。
目光抬起，越过空荡的山寨，投向南方莽莽群山，那里，一条染血的复仇之路，才刚刚铺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