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冒烟的话,掷地有声。
这不仅仅是一个孩子气的赌约,更是一场新旧观念的正面交锋。
院子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林远山的决定。
林远山那张布满沟壑的脸,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严肃。
他盯着孙女看了很久,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有震惊,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起的、属于老农民的倔强和不服输的劲头。
他种了一辈子地,靠着土地养活了一大家子人。他自信对这片土地的了解,超过任何人。
现在竟然被一个六岁的黄毛丫头下了战书。
他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如钟。
“好!就依你!”
“我倒要看看,你那些花里胡哨的法子,是不是真比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还好用!”
老爷子一辈子没跟人赌过什么,这是第一次,赌注是他最引以为傲的种地手艺。
约定就这么定下了。
林建国看着父亲和女儿,心里又是担心又是期待。他拉了拉林冒烟的小手,小声说:“冒烟,你可别让你爷太下不来台……”
林冒烟却只是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小脸上满是自信。
说干就干!
林远山仿佛憋着一股劲,立刻就在空地中间用锄头划出了一条清晰的界线。
“这边,归我!”他指着东边的一半说。
然后,他便不再理会任何人,开始用自己的方式精耕细作。
他先是将地深翻了一遍,然后让林建国去猪圈旁,挑来发酵好的农家肥,均匀地撒在地里,再用锄头细细地将粪肥和泥土混合在一起。
他干得一丝不苟,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经验和自信。在他看来,这就是对土地最好的款待。
而在另一边,林冒烟的试验田也正式开工了。
她成了总指挥,爸爸林建国和小姑林小燕成了她的施工队,就连继母陈秀兰和两个孩子,也都被她安排了任务。
“爸爸,你力气大,负责把土挖松,要挖得深一点,然后把里面的大石块都捡出来!”
“小姑,你带哥哥去河边,挑一些干净的细沙回来。记住哦,不要泥就要沙子!”
“新妈妈,你和姐姐最细心了,你们帮我把灶膛里的草木灰都扒出来,用筛子筛一遍,把没烧透的木炭块去掉。”
林冒烟的指令清晰而明确。
林建国和林小燕二话不说,立刻行动起来。
陈秀兰也拉着陈芳,找来工具开始筛草木灰。这是她第一次被正式地分配任务,心里有种被接纳的踏实感。
陈浩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所有人,心里五味杂陈。
他本来想袖手旁观,但当林冒烟脆生生地喊出那句“哥哥”时,他的脚就不由自主地动了。
他默默地跟在林小燕身后,拎起家里另一个小一点的桶,走向河边。
一路上他一句话没说,但脚步却很有力。
林家的后院,呈现出一副热火朝天的奇特景象。
很快,沙子和草木灰都运了回来。
林冒烟指挥着林建国,把草木灰、细沙和腐烂的落叶,均匀地撒在翻松的土地上,再深翻一遍让几者充分混合。
经过这一系列操作,林冒烟这边的试验田,土壤变得肉眼可见的松软、疏松,颜色也从之前的死黑色,变成了带有灰白沙粒的黑褐色。
“好了,地弄好了,现在我们来搭暖房!”林冒烟拍了拍小手,宣布了下一个更让人震惊的计划。
“搭暖房?”林建国一愣,“就在这儿搭?”
“对呀!”林冒烟指着自己这半边改良好的土地,“天气越来越冷了,不搭暖房,我们种下去的种子和薄荷根都会被冻死的!”
林远山在另一边停下了手里的活,哼了一声:
“娇气!庄稼哪有那么金贵!几十年了都是这么种的,也没见都冻死!”
林冒烟却不理他,对着爸爸和小姑说:
“爸爸,小姑,我们找些木棍和竹竿来,在咱们这半边地上搭一个矮矮的架子,然后把买回来的塑料布蒙上去,用泥土把四周压紧了!”
这下,就连林小燕都有些犹豫了:
“冒烟,这……这能行吗?跟个小棚子似的,怪模怪样的。”
“肯定行!”林冒烟笃定地说,“这样白天太阳能晒进去,晚上热气跑不掉,里面就跟春天一样暖和啦!”
林远山看着他们叮叮当当地在自己旁边搭起一个怪模怪样的架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索性眼不见心不烦,埋头干自己的活。
很快,一个简易的、半透明的塑料大棚就覆盖在了林冒烟的试验田上。
“现在,可以请薄荷和菊花宝宝们入住了!”林冒烟掀开塑料布的一个角,率先钻了进去。
她让林小燕把薄荷根拿过来,亲自做示范。
“小姑你看,薄荷的根不能整个埋下去。我们要把它剪成一小段一小段,每一段都要保证有一个小小的芽点。”
她一边说,一边用剪刀小心地处理着根茎。
“然后,我们横着把它浅浅地埋进土里,盖上一层薄薄的土就行了。”
这番精细的操作,看得棚外面帮忙的林小燕和陈秀兰都啧啧称奇。
另一边,林远山也开始种了。
他直接用锄头在地上开出一条条浅沟,把薄荷根一整条地放进去,然后用土盖上,动作麻利而粗放。
种完薄荷,又开始种菊花。
林远山是直接将收集来的种子,均匀地撒在地里,再耙上一层土就算完事了。
而林冒烟这边,则是让陈芳用手指头在松软的土地上,按出一个个间隔均匀的小浅坑。
“姐姐,我们让菊花宝宝们也住上单间,这样它们长大的时候就不会打架了。”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在每个小坑里,只放上两三粒饱满的种子。
当两边的土地都种完,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林远山看着自己平整的土地,又看了看对面那个被怪模怪样的塑料棚子罩住的试验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心里笃定自己赢定了。
林冒烟从棚子里钻出来,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走到爷爷面前,仰起小脸伸出肉乎乎的小拇指。
“爷爷,拉钩。”
林远山愣了一下。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耍赖,谁就是小狗狗!”林冒烟用最稚嫩的声音,说着最认真的誓言。
看着孙女那双清澈见底,又带着一丝狡黠的眼睛。林远山心里那点气,不知不觉也消了。
他那粗糙得像老树皮一样的大手,有些笨拙地伸了过去,用小拇指,轻轻勾住了孙女的小指。
“好,一言为定。”
夕阳的余晖下,一老一小的身影定格成一幅温暖的画面。
而在他们身后,一半是传统的田垄,一半是现代的塑料棚。
强烈的对比预示着,这个小小的约定,不仅关系着一场种地比赛的输赢,更悄然关系着这个家庭未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