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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繁华的大齐都城,有一片区域,连捕快都几乎不会过去,就是城南的魈陵街。

这里居住的大多是流民和乞丐,不仅无人管理,而且卫生环境极其恶劣。

周平从未来过魈陵街,狭窄的街道,两旁用废旧木板和残砖断瓦搭建的简易板房,一阵风刮过,整条街都在嘎啦嘎啦乱颤。

此时已过中秋,天气已经大凉,可这里的人大多衣不蔽体,一些破布片缝缝补补,便是一件衣裳。

走在杂乱无章的街道上,周平总觉得有些眼睛在盯着自己,让人浑身不自在。

可江临水却轻车熟路,好像回到了自己家一样。

没过多久,江氏医馆到了。

一位穿着破旧的老妪在孙女的搀扶下从里面走了出来,院内,还有几个差不多同样穿着的人在排队。

堂中央,坐着一位与江临水十分相似的女子,正在给病患看诊,想来这就是江临水的姐姐江临渊了。

江临水与姐姐说了几句,便招手让周平跟着进去。

原来是给周平插了个队。

坐在对面,周平才知道眼前这位清冷美人为何叫临渊。

如果说江临水的眼中是江河湖海,那江临渊的眼睛便是那一眼望不到底的幽深寒潭。

“这位公子的病情,舍妹已与我说明。虽说病情十分严重,只要坚持调养倒也不是什么去不了根的顽疾。”江临渊说完,从桌子上拿起纸笔,刷刷刷写了满满一张,交给了妹妹。

江临水接过药单便去配药了。

其实从一开始,周平便已经起了疑心,整件事情透着一股子蹊跷。

当周平踏进这魈陵街,就更确信了,自己恐怕是遇上医托了。

于是,为了进一步获取证据,周平问道:“姑娘,这魈陵街之复杂连县衙都摸不清楚,二位小姐竟然在这里开起医馆,我有……”

砰的一声,一大摞黄色药包砸在了周平面前,打断了他的发言。

“你的药。”

“这么快!”周平看了看药,又看了看江临水,严重怀疑这药是提前就配好的。

“本姑娘从小抓药,我的手就是秤,一捏便知几两几钱。”

“多钱?”

“五两。”

“你抢钱啊,几包中药五两银子!”

“看诊不花钱啊!”

“那不是你要给我看的?”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你不知道越是免费的越贵吗?”

周平明白了,这才是江临水的本性,开始的淡雅、恬静都是装的,她就是个假借相亲实则骗钱的黑医托。

周平冷笑:“姑娘,你今天恐怕是找错了对象。”说着,周平亮出了铁链。

哪知江临水不但不害怕,反而更加淡定。

“我知道你是捕快,可你别忘了,这里是魈陵街,你进得来却不一定出得去!”江临水话音刚落,从门外冲进来十几个……

“小孩儿!”周平有些目瞪口呆,眼瞅着面前这片高矮不一、参差不齐的半大小子,好像还有两三个小姑娘,一时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打死这个贪官!”为首的一个男孩儿振臂一呼,十几个孩子轰的一下便围了上来。

周平这下还真不知如何是好,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只能疲于招架。

可双拳难敌四手,不会儿的工夫身上便爬满了大大小小的猴子。

这挠一把,那啃一下,周平只觉得浑身上下又酸又疼,好像扛着一座大山。

这时,一声口哨响起。这些孩子像接到了命令似的,突然间又风也似的没了。

不光是孩子们没了,江氏姐妹也没了,同时消失的还有周平怀里的九世念珠。

周平冷静了一下,看看四周,光秃秃的,哪还有一个人。好像自己是那途经兰若寺的宁采臣,一觉醒来,只剩一间破庙。

周平有些心塞,别的都好说,只是那念珠里还有好几百两银子呢。

想到这,周平冲了出去,一把薅起地上的乞丐,喝问道:“这医馆里的姐妹还有那群孩子跑哪去了?”

乞丐翻了个白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周平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突然,周平好像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笑,他大致已经猜出那些孩子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京城外,居养院。

自打上次与公主来过后,周平有时间就会过来看看,一来二去之后便与居养院的老家伙们熟络了。

一进居养院的大门,周平便闻到了一股草药的味道,院守黄大爷正蹲在角落里熬药。

“黄大爷,忙着呢!”周平老远打了声招呼。

老黄扭过头,见是周平,脸上堆满了笑,像是见到了亲人般,赶紧迎了过来。

长年累月的重体力活,老黄的两条腿早已弯成了罗圈,弓着腰,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摔倒的样子。

“周捕头来啦,快屋里坐,屋里坐。”

大家都是朝廷最底层的官员,相互之间便也只有这种最简单的祝福了。

周平下意识地赶紧一把搀住老黄。

“这几天大家一直在念叨,说多少年没吃过月饼了,都要谢谢周捕头呢。”

周平连连摆手:“那都是朝廷体念大家,谢我可谢不着。”

周平心想,反正是公主的银子,说朝廷也没毛病。

等到了屋内,周平果然见到了他想见的那个人。

一个瘦削的背影,脊背微微弯曲,一袭朴素的长袍,已被汗水打湿。

江玄同将银针收起,挥了挥手示意出去再说。

院子里,江玄同和周平并排坐在石板上歇息。

“马大爷咋样了?”周平问道。

江玄同抬起胳膊擦了擦汗说道:“多亏老黄这么细心地照顾,恢复得很快。”

老黄站在一旁笑着说道:“那是江先生医术高明,小老不过就是喂喂药而已。”

这时江玄同看到周平手里提留的一摞药,问道:“周捕快身体有恙?”

周平赶忙拿出一包药,递给江玄同:“江先生,您帮我看看,这药是治什么的?”

江玄同打开药包,药包里密密麻麻,乱七八糟,又是树根、又是树叶。

“哦,这是专治风寒的,药配得不错。”说着江玄同抓起一小撮,“份量掌握得也对。”

周平心想,这俩小妮子还挺仁义,至少药没问题,又问道:“这药值多少钱?”

江玄同看了眼周平,知道他不会平白无故问这种问题,答道:“这些至多五文钱。”

周平刚要接着往下说,就听见后面突然有人喊道:“贪官!”

周平回头,虽然有些意外,不过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

“贪官,你敢欺负老黄,信不信我们还揍你!”为首的小男孩儿攥着小拳头吼着。

老黄赶忙站在周平身前,解释道:“虎子,这位周捕快是好人,你们中秋节吃的月饼就是他送的!”

孩子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如何是好。

周平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伸出手说道:“现在该把东西还我了吧。”

虎子还有些不服气,从怀里掏出佛珠摁在周平的手上,没好气地说道:“不就是串烂珠子,扔大街都没人要。”

周平笑眯眯地揣回佛珠,转身问道:“老黄,怎么以前没见过这些孩子?”

老黄赶忙解释:“这些孩子都是魈陵街的孤儿,江先生见他们可怜,中秋的时候便带到这里一起过的节,从那以后就在这住下了。”

周平寻思了一下,既然该找的已经找回来了,至于江氏姐妹的事也就没必要说了,瞅这样子,八成江玄同是不知道俩人干医托的事。

依周平对于江玄同的了解,倘若让他知道了,还不得气晕过去。

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找两姐妹商量一下,这种事干多了,早晚阴沟里翻船,到时候就不好办了。

决定以后,周平便与老黄和江玄同道别,还要赶回家跟二婶报告一下相亲的结果。

可周平还没等往外走,就看着破败的院墙外面,几个人头贴着墙根摸了过来。

一进院门,为首穿黑色长袍的老家伙就跟遇见仇家似的。

“怎么又是你!”刘瑞风一边说着,伸出手指在空中点了几下,“说过多少次了,居养院不许私自行医。”

老黄见状,赶忙一路小跑走上前,双手不停摆动着解释道:“刘医师,江先生这就走,这就走了。”

“走?”刘瑞风瞪大了眼睛,“我可给过他很多次机会了,来人啊!”他猛地一挥手,“把这个姓江的给我抓回去。”

刘瑞风一声令下,身边几个家丁撸起袖子,一把将老黄推倒,上前拿人。

那十几个小孩儿也不是吃干饭的,虎子大喊:“江先生你先走,这里我们拦着。”

虎子奔着刘瑞风直接就冲了过去。

刘瑞风虽是个成年人,可毕竟是个大夫,双手除了扎针、抓药、把脉,就没干过力气活,更没遇到过这种阵仗,大叫了几声也没躲得开,直接被揍了个乌眼青,倒退几步撞在了门框上。

虎子一拳得手,还没来得及挥第二拳,就被一旁的家丁抱住,摔了出去。

孩子们见虎子被打,一拥而上,有的拳打、有的脚踢、有的抱腿吭哧就是一口,家丁一时竟无还手之力。

可没出片刻,孩子们便被逐渐反应过来的家丁轻松打败,一个个灰头土脸,有的揉着胳膊,有的擦着嘴角的血迹。

“你们竟然敢打人,好,那就别怪我无情了,全抓回去见官!”刘瑞风捂着眼睛,气急败坏地喊着。

家丁们一拥而上,个个面露凶光,摩拳擦掌地准备抓人。然而,就在这时,周平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了,挡在了众人身前。

“大齐律中哪一条写着居养院不许私人行医了?”

家丁们纷纷一愣,看向刘瑞风。

刘瑞风勉强睁了睁眼睛,瞧着周平,心里也在犯嘀咕,问道:“你是何人?”

周平不答,反问道:“你又是何人?”

刘瑞风鼻子里出气,双手抱拳拱到天上,大声说道:“我乃善世院御聘的医师刘瑞风,专门负责医治居养院一干人等。”

这次轮到周平一愣,居养院是善世院的下属机构,这事他知道。

全国各地的居养院都是靠着善世院拨款运作的,可是他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专门的医师给居养院的人看病。

可是看刘瑞风这架势,不像是假的。

周平嘿嘿一笑,双手抱拳说道:“原来是刘医师,失敬、失敬。”

刘瑞风顿时挺直了腰板,那只乌眼格外得黝黑发亮,大声说道:“你是何人?面生得很,来这居养院所为何事?”

周平咧了咧嘴,神色从容,说道:“我叫周平,县衙捕快,恰好与老黄是故交,过来看看他。”

“捕快?”刘瑞风皱起眉头,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下周平,然后提高音量说道,“正好,快将这不知哪来的江湖郎中锁了,还有这些个小孩儿,通通锁回去!”

“这是为何?”周平微微皱眉,疑惑地问道。

“他们打人啊,你瞅瞅给我打的,哎哟。”刘瑞风一边说着,一边捂着被打的地方,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额……”周平仔细瞧了瞧,脸上露出惋惜之色,缓缓说道,“我刚才看的真切,你们也动手了啊,你看看给孩子们打的,我看这事就算了。”

“可是他们先动手的。”刘瑞风不依不饶,扯着嗓子喊道。

“这事不能商量?”周平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刘瑞风问道。

“不能商量!”刘瑞风咬着牙,拒绝得很干脆。

“好,既然这样,那我就公事公办。据《大齐疏律》:诸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及废疾,犯流罪以下,收赎。另,罪人年十五以下,罪高三减,罪卑一减。这些孩子充其量就打了你一拳,再就没占啥便宜,三减之后,可免罪。”周平表情严肃,一字一句地说道。

“至于你手底下这些人嘛……走吧,跟我回趟衙门,聚众斗殴,一人先挨十杖,每人罚赎 500 文。”周平说完,眼神犀利地扫视了一圈众家丁。

众家丁顿时傻眼了,面面相觑,可怜巴巴地瞅着刘瑞风。

刘瑞风有点咽不下这口气,脑袋点的跟鸡啄米似的;“好、好、好,那这个江湖郎中呢?居养院岂能任由江湖郎中随意行医?”

周平却只是微微扬起下巴,神色淡然,双手抱在胸前,“律法里哪条写的?”

“这……这是善世院的规定!”

“善世院的规定能大过律法?”

“那随便来个人都能看病,治坏了怎么办?”

“出了问题依法查办便是,何须在此大惊小怪。”

刘瑞风气得直跺脚,胸脯剧烈起伏着,“不行,此事我定要向上禀报,不能任由你这般胡来。”说完,一甩袖子,怒冲冲地转身离去。

待人走远之后,周平这才对江玄同说道:“江先生,我看此人定不会善罢甘休,最近一段时间,您还是少来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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