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谷的清香混杂着晨露的湿润,在杂役区的上空缓缓流淌。霍天渊刚刚结束一夜的浅修,正将几株晾干的止血草仔细收进木匣,这是他前日从八卦日报得知药房缺货后,特意从后山采来的。
这样精准把握时机的小生意,如今已是常态。自从半月前土电话网络建成,百艺阁八卦日报的共享情报让他们这个小团体如鱼得水,避开了诸多麻烦,更抓住了不少稍纵即逝的机会。连带着,几人眉宇间都少了些往日的愁苦,多了几分从容。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总是在最不经意间涌动。
就在霍天渊合上木匣的瞬间,怀中那枚贴身存放的共鸣石薄片,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急促而密集的震动,频率之高,远超平日。
他心头一凛,迅速将其贴上耳廓。
霍哥!紧急!十万火急!张大胖的声音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又急又低,还带着奔跑后的粗重喘息,执法堂...一刻钟,不,可能只剩不到一刻钟了!要搞突袭抽查,所有杂役居所,重点是咱们西区!
霍天渊的脊背瞬间挺直,眸中睡意尽散,锐利如鹰。执法堂的抽查他经历过,但如此毫无征兆、针对性强的突袭,实属罕见。所谓违规物品,定义权全在执法弟子一念之间。他们几人凭借信息差积攒的那点家底——李铁柱私改的工具和试验品、张大胖用来打通关节的少量灵石、小猴子偶尔弄来的零碎材料,还有他自己这匣准备换钱的止血草,任何一件被翻出,都足以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消息来源?可靠程度?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平稳,仿佛只是确认一件寻常小事。这份冷静透过薄片传递过去,让另一头几乎要炸毛的张大胖稍稍缓了口气。
是...是执法堂负责文书归档的赵师兄,平日收过咱们几次关于坊市折扣的消息,承咱们的情。他刚偷看到签令,冒险跑来告诉我的,说是陈副执事亲自带队,要杀鸡儆猴,整顿西区最近的!张大胖语速极快,霍哥,怎么办?铁柱那里东西最多!
知道了。霍天渊深吸一口气,指令清晰吐出,甲三预案。通知铁柱,立刻执行。让小猴子就位,启动。你自己,隐匿待命,注意观察后续。
预案,是他们针对最紧急搜查情况推演过的方案。
命令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沿着四根无形的蛛丝藤,瞬间荡开涟漪,激活了整个沉睡的网络。
西区,李铁柱小屋。
这个身材魁梧、不善言辞的汉子,正对着一块刻画着简易聚灵纹路的石板皱眉思索,这是他根据霍天渊的构想,尝试制作的灵网基座雏形。屋内一角,堆放着不少违禁品:几块色泽不一的共鸣石边角料、一小袋初步研磨的金线虫甲壳粉、几截不同属性的灵木芯、还有那把被他改造得更具效率的小型灵锄。
传音抵达的瞬间,李铁柱瞳孔微缩。他没有丝毫迟疑,猛地起身。长期协作形成的信任与默契,让他对霍天渊的指令毫无保留。那双平日显得笨拙的大手,此刻却爆发出惊人的效率与灵巧。
他先是迅速将桌上那张画着符文构思的兽皮卷起,塞进灶膛的灰烬深处。随后,他挪开墙角一个沉重的破旧木箱,露出下面一块看似与地面无异的石板。撬开石板,是一个仅容一臂深挖的小型暗格。共鸣石碎片、灵木芯、虫壳粉被分门别类,用油布包好,飞快投入暗格。最后是那把灵锄,他犹豫了一瞬,将其拆分成几个部件,分别藏于床脚和屋顶茅草的缝隙中。
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不过百息之间,屋内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宗门配发的标准工具和几件破旧家具。
清扫完毕。李铁柱对着薄片低语一声,声音沉稳,唯有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他走到门边,透过缝隙向外窥视,如同蛰伏的巨兽。
杂役区边缘,一棵高大的云杉树上。
枝叶微动,小猴子瘦小的身影如同融入了树影之中。他接到传音后,便凭借惊人的敏捷,悄无声息地攀上了这处制高点。从这里望下去,大半个杂役区,尤其是通往西区的几条主要路径,尽收眼底。
他的眼睛瞪得溜圆,一瞬不瞬地盯着执法堂方向。
霍哥,我看到他们了!小猴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如同发现猎物的夜枭,黑脸的陈疯子带队!人数二十以上,分成了三队!看架势,是真要包饺子!第一队往东区去了,搜查得很细,鸡飞狗跳的!
他的情报,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为霍天渊提供了至关重要的全局视野。
霍天渊的小屋,指挥中枢。
霍天渊闭目凝神,脑海中根据小猴子的报点,快速勾勒出执法堂的行动路线图。他面前的简陋地图上,几个关键点被炭笔圈出。他不仅是信息的接收者,更是处理者和决策者。
猴子,持续报告第二队动态,尤其是接近铁柱区域的精确时间。
铁柱,最后确认屋内屋外,不留任何使用过非标工具的痕迹。
大胖,留意是否有穿常服的暗哨,或者第二波人马。
他的指令简洁、清晰,透过薄片,精准地传递到每一个节点。整个网络在他的调度下,如同一台上紧了发条的精密机械,高效而无声地运转着。蛛丝藤微微震颤,承载着决定命运的信息流。
紧张的气氛,透过那微微发热的薄片,弥漫在四人之间。
第二队转向了!朝西区来了!小猴子的声音再次拔高,他们已经查了赵老四家,翻出了他那壶私酿,正骂人呢!下一个是刘四眼!
薄片里,隐约传来远处执法弟子粗鲁的呵斥和赵老四带着哭腔的讨饶。压力如同实质,一步步逼近。
刘四眼完了!他想把床底下那几块偷藏的灵矿边角料塞进灶坑,被逮个正着!陈疯子亲自过去了,正在对质!小猴子的语速快得像打点,冲突起来了!刘四眼在争辩!
霍天渊眼神一凝。刘四眼此人,贪小便宜,手脚不干净,但罪不至此。若被坐实偷盗炼器材料的罪名,最少也是废除修为,逐出宗门。更重要的是,执法堂在刘四眼这里遇到抵抗,接下来的搜查只会更加严苛,李铁柱那边的风险呈倍数增加。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划过霍天渊脑海。他立刻连通张大胖:大胖,刘四眼隔壁是王老五。王老五欠你一个人情。想办法让他制造点混乱,吸引注意力,帮刘四眼浑水摸鱼,也给我们争取时间!动作要快!
明白!张大胖没有丝毫犹豫。
片刻之后,刘四眼家附近猛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倒塌,紧接着是王老五杀猪般的惨叫和哭嚎:天杀的!我的腿!我的腿被砸断了!救命啊!官爷救命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瞬间打乱了执法堂第二队的节奏。呵斥声、询问声、王老五的哀嚎声乱成一团。趁着这片混乱,刘四眼连滚带爬地将那几块要命的灵矿边角料踢进了更隐蔽的角落,虽然最终还是被搜出了一些小零小碎,但最严重的嫌疑,竟在混乱中被模糊了过去。他仅仅受到了严厉的训诫和罚没。
无形之中,一张小小的人情网再次织就,而霍天渊他们,则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混乱平息,执法弟子的脚步终于踏上了通往李铁柱小屋的最后一段路程。透过薄片,霍天渊能清晰地听到李铁柱骤然加重的呼吸声。
他们到了。小猴子的声音紧绷如弦。
黑脸陈师兄面色阴沉地站在李铁柱屋外,凌厉的目光扫过这间低矮、破旧,看起来毫无异常的杂役居所。他身后两名弟子如狼似虎地推门而入。
屋内,李铁柱垂手低头,站在角落,一副惶恐不安的杂役标准模样。他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额角渗出细密汗珠,但身体却稳如磐石。
翻箱倒柜的声音持续传来。床铺被掀开,柜子被清空,墙角被敲打……时间仿佛被拉长。霍天渊屏住呼吸,小猴子的报点也停了,连张大胖都仿佛消失了。整个网络陷入一种极致的寂静,唯有彼此通过薄片能感受到的那份惊心动魄的紧张。
许久,搜查的弟子空着手走了出来,对着陈师兄摇了摇头。
陈师兄鹰隼般的目光在李铁柱脸上和屋内逡巡片刻,似乎想找出什么破绽,但最终只是冷哼一声:算你走运!说罢,带着满腔的不甘,转身走向下一家。
直到小猴子确认危机解除的声音颤抖着传来:走…走了!他们往南边去了!说是去查仓库那边!
瞬间,压抑已久的情绪如同决堤洪水,在小小的网络中爆发开来。
太好了!吓死老子了!张大胖第一个吼了出来,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我的娘诶,刚才那陈疯子的眼神,我以为他发现了!小猴子拍着胸脯,声音还在发颤。
连李铁柱,都长长地、重重地吁出了一口浊气,瓮声瓮气地说了句:…过去了。
兴奋、后怕、激动、自豪…种种情绪在四人之间激荡。这次成功的压力测试,不仅验证了土电话网络在危机中的巨大价值,更锤炼了这个小团体的信任与执行力。
霍哥,你这传音器,真是神了!张大胖由衷赞叹,没有它,咱们今天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没错!以后有这宝贝,咱们在这杂役区,也算有了立身之本!小猴子兴奋地附和。
霍天渊听着伙伴们充满信服与激动的话语,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然而,当他的指尖无意识拂过耳畔的共鸣石薄片时,一股明显的、异常的热度,让他眉头微蹙。
他将薄片拿到眼前,就着从窗户透进的晨光仔细察看。灰白色的石片表面,似乎比平日更显灰暗,边缘处,一道发丝般纤细的裂纹,若隐若现。指腹触摸上去,那热度久久不散。
显然,刚才高频率、高强度、长时间的信息传输与精神紧绷,已经逼近了这套依靠材料本身特性的简陋设备的极限。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打断了仍在兴奋讨论着如何庆功的众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这次,我们赢了。他顿了顿,举起了手中那微微发烫、带着裂痕的石片,但赢得侥幸。你们感受一下自己的。
另外三人依言触摸,很快,张大胖惊疑不定地道:是有点热…
小猴子也道:我的也是!
李铁柱感受最明显:比平时烫。
这不是个好兆头。霍天渊的目光扫过虚拟网络中无形的同伴,最终落回手中的石片上,眼神锐利如刀,仅仅是应对一次突发检查,负载就已如此之大。依赖材料自身的灵性传导,终有其极限。若是距离更远,情况更复杂,它还能撑得住吗?
他的问题,让兴奋的余温迅速冷却。
我们需要一个。霍天渊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一个能为整个网络稳定供能、分担压力、增强信号、提升承载力的核心。一个真正的,属于我们自己的——灵网核心
窗外,朝阳已彻底驱散晨雾,将万道金光洒向层峦叠嶂的仙山。而在霍天渊眼中,映照出的却不再是这片瑰丽仙境,而是那隐藏在简陋石片之后,更为浩瀚而艰难的技术征途。寻找并打造这个,已成为迫在眉睫的下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