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霍天渊照例前往甲字区丹房送一批新鲜的“清心草”。刚走近那排弥漫着浓郁药香的殿宇,就听到其中一间丹房里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嘟囔声,伴随着丹炉内火焰不稳定的“噗噗”异响。
他放轻脚步,将药材放在门口指定的筐篓里,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洞开的石门内的景象吸引。
只见一名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的外门弟子,正满头大汗地站在一座半人高的青铜丹炉前,脸色涨得通红,双手不断掐诀,试图稳定炉内躁动的火焰。但那火焰却如同脱缰的野马,时而猛地窜起,灼烧得炉壁发红,时而又骤然萎靡,几乎要熄灭。丹炉上方逸散出的药香,也变得刺鼻而杂乱,隐隐带着一股焦糊气。
“完了完了……又要废了!这‘辟谷丹’都炼废三炉了!”那弟子急得直跺脚,声音带着哭腔,“控火符篆都快用完了,这火怎么就是不听使唤!”
霍天渊认得这种最基础的辟谷丹,炼制难度并不算高,关键在于对火候稳定而均匀的掌控。他站在门口,并未出声,只是悄然运转灵识,仔细感知着那丹炉周围的灵气与火力分布。
在他的“视野”中,那丹炉仿佛被不同颜色的光晕笼罩。代表水、木属性的药力在炉内艰难地融合,而炉火提供的能量却极不均匀。丹炉的“坎”位(对应水行,需文火慢炖之处)火力却异常凶猛,如同沸水翻滚;而“离”位(对应火行,需武火催发之处)反而火力不济,显得温吞无力。整个能量场处于一种水火失衡、相互冲克的紊乱状态。
(内心独白:坎位过旺,离位不及,水火不济,阴阳失调。这么搞下去,不炸炉就算运气好了。)
他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水元诀》中关于“水润下,火炎上”,以及水流如何引导、平衡力量的种种感悟。水非一味柔弱,亦可载舟,亦可覆舟;火非一味暴烈,需有制约,方能持久。这炼丹控火,某种程度上,与操控水流、平衡力量有异曲同工之妙。
眼看那炉火愈发失控,药香中的焦糊味越来越浓,那弟子几乎要放弃,脸上写满了绝望。
霍天渊心中一动。他知道自己人微言轻,一个杂役指点正式弟子炼丹,实属僭越。但看着那弟子焦急的模样,以及那即将报废的一炉材料(虽然不值钱,但也是辛苦收集的),他终究没忍住,上前一步,在门口躬身,用尽量谦卑和不确定的语气开口道:
“这……这位师兄,打扰一下。小的……小的愚见,感觉炉内坎位火力似乎过猛了些,离位又稍显不足,导致气机紊乱。不知……不知可否尝试以神念稍加引导,让火力往离位流转些许,或许能……均衡一些?”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杂役特有的小心翼翼,但在这只有炉火噗噗声和弟子粗重喘息声的丹房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那正焦头烂额的弟子猛地转过头,见是一个灰衣杂役,先是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恼怒,但随即又被霍天渊那清澈(至少表面如此)且带着试探性建议的眼神,以及话语中那精准点出“坎位过猛、离位不足”的关键问题所动摇。
他现在是病急乱投医,眼看失败在即,也顾不得对方身份了,几乎是下意识地,便按照霍天渊的提示,分出一缕神念,不再强行压制整个炉火,而是尝试着引导那过于旺盛的坎位火力,丝丝缕缕地补充向那萎靡的离位。
这个过程极其微妙,需要对火力有着精准的感知和细腻的操控。那弟子起初还十分生涩,但在霍天渊偶尔一句“坎位再收三分”、“离位可增一缕”的低声提示下,他渐渐找到了感觉。
奇迹般地,那原本躁动不安、如同顽劣孩童般的炉火,在这番“疏导”而非“强压”之下,竟然真的慢慢平静了下来!火焰的高度趋于稳定,颜色也从之前的赤红带青,转变为均匀温和的橘红色。丹炉内那刺鼻的焦糊气渐渐散去,重新被一股清新、纯正的药香所取代。
那弟子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狂喜,手下更是稳住了心神,不敢有丝毫大意,继续维持着这得来不易的平衡。
约莫一炷香后,丹炉内传出一声清脆的嗡鸣,炉盖缝隙处逸散出缕缕白色的丹气,香气扑鼻。
“成……成了?!”那弟子颤抖着手,打出收丹法诀,小心翼翼地将炉盖揭开。
只见炉底躺着十几颗圆润饱满、色泽莹白的丹丸,正是辟谷丹,而且观其成色和丹蕴,赫然达到了中品层次!比他以往炼制的下品辟谷丹,品质高出了一大截!
“中品!竟然是中品!”那弟子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他小心翼翼地将丹药收入玉瓶,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虚脱般靠在丹炉上。然后,他猛地想起什么,目光灼灼地看向依旧恭敬站在门口的霍天渊。
“你……你叫什么名字?”他的语气充满了惊讶和好奇,再无之前的轻视。
“回师兄,小的霍天渊,是甲字区的杂役。”霍天渊低头回答。
“霍天渊……好,我记住了!”那弟子走上前,拍了拍霍天渊的肩膀,脸上带着感激和一丝探究,“这次多亏了你!没想到你一个杂役,对控火竟有如此见解!真是人不可貌相!”
说着,他从一旁拿起一个小纸包,里面是几颗颜色暗淡、形状不规则、明显炼废了的辟谷丹残渣,塞到霍天渊手里:“这些废丹,药力流失大半,但多少还剩点谷气,拿去或许有点用处,算是我的一点谢意。”
霍天渊心中暗喜,面上却惶恐道:“师兄太客气了,小的只是侥幸胡言,当不得如此……”
“让你拿着就拿着!”那弟子心情大好,不容分说地将纸包塞进他怀里,“以后我炼丹时,你若得空,不妨常来帮我‘看看火’!”
“是,师兄若有差遣,小的定当尽力。”霍天渊恭敬应下,这才退出了丹房。
握着手中那几颗尚存一丝微弱药力的废丹,霍天渊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这些对他人而言是垃圾的东西,对他而言,却是可以利用的修炼资粮。更重要的是,他凭借这次偶然的出手,似乎在炼丹房这个重要的部门,打开了一扇小小的窗户。
果然,没过几天,“甲字区有个杂役小子懂点控火门道,帮刘师兄炼成了中品辟谷丹”的消息,便在炼丹房底层一些常炼制低阶丹药的弟子中小范围传开了。起初有人不信,但当他真的被请去“看火”,并且几次都在关键时刻指出问题,帮助避免炸炉或提升成丹率(虽然提升有限)后,质疑声便渐渐消失了。
于是,霍天渊在完成本职杂役工作之余,偶尔会被这些弟子叫去,在他们炼制辟谷丹、金疮药等最低阶丹药时,在一旁帮忙“看火”。而报酬,无一例外,都是那些炼废了、但尚存一丝药力的丹渣。
霍天渊来者不拒,将这些丹渣视若珍宝。每晚回到石屋,他便会运用师尊传授的粗浅提炼法门,将这些丹渣中残余的、不同属性的微弱药力汲取出来,或滋养肉身,或辅助修炼。虽然每次收获都微乎其微,但积少成多,总好过没有。
他这“控火小能手”的名声,并未传到高层,只在炼丹房最底层悄然流传。但这对于霍天渊来说,已经足够了。这不仅仅意味着他获得了一些额外的资源,更意味着他开始以一种独特的方式,融入百艺阁,并在这看似固化的底层秩序中,凭借自己的智慧和能力,悄然开辟着一条属于自己的、曲折向上的蹊径。炼丹房的炉火,映照着他眼中越发坚定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