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的手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指甲几乎陷入皮肉。薛明蕙没有挣扎,只是凝视着他的嘴唇,想听清他再重复一遍那两个字。
“快走。”
声音嘶哑,如同磨破的铁皮。话音落下,他便松开了手,整个人瘫软下去,呼吸微弱而断续。
她没动。风从破庙四周灌入,吹得草堆沙沙作响。蜡烛早已熄灭,唯有天光自屋顶的缺口洒落,映在他脸上。
他面色青白,却尚存一丝血色。她知道这不是梦,也不是幻觉——谢珩还清醒着,哪怕只剩一口气,他也认出了她,并仍在提醒她逃离。
她垂眸看向他腰间的玉佩,裂缝依旧,缺口朝上,宛如一张未合拢的嘴。
青崖去牵马车已有些时候,不能再等了。她从荷包中取出药粉,用指尖蘸取少许,轻轻涂在他唇上。这药是她特制的,能强行唤醒神志,但对身体损伤极大。此刻已顾不得许多。
谢珩眉头骤然一皱,喉头滚动,发出一声模糊的低语。
她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他又咳了一声,嘴角溢出带着血丝的泡沫,手指微微抬起,似想指向某个方向。
“冷...”他终于挤出一个字,“十三...鬼市...十五。”
冷十三。江湖排名第七的杀手,传闻杀人后会买糖葫芦喂猫。她听过这个名字,却从未见过其人。谢珩在弥留之际提及此人,必有深意。
她默默记下。
外面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庙外。青崖回来了,带来了马车。车厢封闭严密,顶覆黑布,轮裹软布,行驶时几乎无声。
“绕开官道,走漕渠。”她说。
青崖点头,与她一同将谢珩抬上车。车厢狭小,她坐在谢珩身旁,一手扶着他,另一手始终按在袖中的玉佩上。那块玉自破庙起便隐隐发热,此刻竟有轻微震颤,仿佛在回应某种召唤。
马车启行,一路颠簸。
她闭目深吸,压下胸口的闷痛。伸手入袖,取出一方帕子,上面已沾染半干的血迹。她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吐在帕上。
血迹缓缓晕开,显现出几道纹路——江底暗流涌动,一人脚缚铁链沉于水中;岸上两人交接,背影微驼,右侧衣袖卷起时露出半个刺青:狼头噬月。
她猛然睁眼,心头一紧。
五日前,那个被谢珩挑断手筋的杀手临死前曾吐出两个字:“北狄...细作...”当时她一心救人,未曾细想。
如今回想,那人动作诡异,刀法不类中原,袖中暗器亦非汉人所用。再看这血纹所示之景,分明是有人从江底捞起谢珩,送往破庙。
并非相救,而是交接。
北狄之人将他送来,或是为灭口,抑或...另有所图。
她掀开车帘望去。外头是荒废的漕渠,两岸芦苇枯黄,水道淤塞,平日无人涉足。此地最宜藏匿。
“青崖。”她低声开口,“查一查最近三日进出码头的船只,尤其是夜间靠岸、不留记录的。我要名单。”
“小姐,世子伤势太重,应先回府医治。”
“若放任细作潜伏,回府又有何用?”她收回手,攥紧帕子,“二皇子敢在京中动手,背后定有靠山。若北狄已渗透漕运,接下来便是军粮、情报、边防全线危殆。我们救得了谢珩一次,未必有第二次机会。”
青崖沉默片刻,终是点头:“我即刻派人去查。”
“还有,”她顿了顿,“那冷十三,每月十五现身鬼市。今日正是十五。你派人守住入口,若见其人,不必动手,只传一句话——‘破庙有人等’。”
青崖皱眉:“此人未必可信。”
“谢珩信他。”她语气平静,“这就够了。”
马车继续前行,路面渐趋平稳,已驶入城南小巷。远处钟楼敲了两响,戌时将近。
她倚靠车厢壁,喘息稍定。可就在此刻,胸口忽地一沉,仿若被人踩踏。她侧身咳出一口血,正落在膝上帕子。鲜血缓缓蔓延,边缘浮现出四个字:
码头,戌时。
她抬眼看向青崖:“改道。去码头。”
“可是世子...”
“他撑得住。”她打断道,“北狄若今晚递送密信,我们必须截下。这是唯一时机。”
青崖不再多言,拍了拍窗板,示意车夫调头。
马车转入窄巷,七拐八绕,终停于一处荒废水道旁。此处久无人管,栈桥朽烂,唯余几条乌篷船系于木桩,在水面随波轻晃。
她下车,步履不稳,却走得坚决。青崖扶她躲进一间坍塌半边的棚屋后。
“我带了弓弩手。”青崖低声道,“只要有人接头,立刻擒拿。”
她点头,目光紧盯水面。一艘漆黑无旗的船静泊阴影之中,窗户蒙着厚布,不见编号——与血纹中所现之船分毫不差。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戌时三刻,船尾有了动静。一人跃下,黑衣裹身,左袖卷起,小臂赫然露出一道刺青——狼头噬月,与血纹所示完全一致。
那人疾步走向岸边废弃仓库,从怀中掏出一封油纸包裹的密信,塞入墙缝。
青崖正欲下令抓捕,她忽然抬手制止。
“等等。”
她盯着那人的背影,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一事。
五日前那名杀手临死前,嘴唇微动。她原以为他说的是“北狄”,可细细回想,那口型更似“莫杀”。
莫杀?
她心头剧震。
难道那杀手并非来取她性命?而是受命——不得杀害谢珩?
如此说来,谢珩坠江未死,并非侥幸,而是有人刻意保全,再交予北狄之人,送往破庙?
目的为何?
栽赃?诱捕?还是...传递消息?
念头未落,那细作竟折返回来,从墙缝抽出密信,转身便走。
“追!”她低喝。
青崖率人冲出,奈何对方身法迅捷,几个纵跃已登船。船夫即刻解缆,船只顺流而去。
“追不上了。”青崖归来,神色凝重。
她未语,低头望向帕子。血迹未干,那四字仍清晰可见:码头,戌时。
可如今,信未得手,人亦逃脱。
她抬手,从鬓边取下半朵枯萎的玉兰,轻轻抛入水中。花瓣随波漂远,宛如一场无声的告别。
“回去。”她说,“谢珩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