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宝仁堂回来后的几日,李莲花明显更加沉默。他时常坐在窗边,对着窗外一角的天空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早已空了的茶杯。火麟飞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抑的紧张感,正如同庆州府上空逐渐积聚的阴云,笼罩在李莲花周身。
火麟飞没有多问,只是将每日的伙食弄得更加精细,变着法子想逗他开心,或是拉着他下几盘棋,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但李莲花的心思,显然已不在此处。
这日傍晚,火麟飞从外面买了新出炉的桂花糕回来,刚推开房门,便见李莲花正站在书案前,桌上铺着一张略显陈旧的庆州府简图。他手指正点在城西的一片区域,眉头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莲花,看什么呢?快来尝尝,这桂花糕还热乎着!”火麟飞将油纸包放在桌上,凑过去看。
李莲花没有抬头,手指依旧点在地图上那片标记着几处废弃庙宇和旧作坊的区域,低声道:“火兄,你前几日说,在茶馆听闻城西乱葬岗有无名尸首,死状蹊跷?”
“对啊,”火麟飞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含糊道,“说是官府也没查出头绪,怎么,你对这事感兴趣?” 他立刻警觉起来,李莲花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个。
李莲花抬起眼,目光深邃:“并非对命案本身感兴趣。只是……那日我在宝仁堂闻到的‘无心槐’,其原料之一‘梦魇花’,性喜阴寒,常生于坟冢乱葬之地,靠腐气滋养。”
火麟飞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锐利起来:“你的意思是……城西乱葬岗的命案,可能和宝仁堂里出现的‘无心槐’有关?有人在用那里的尸体……种花制毒?”
“未必是直接关联,但时间、地点,都太过巧合。”李莲花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动,“而且,你可知这片区域,在百年前,曾是前朝南胤一处行宫的旧址?”
“南胤?”火麟飞心中一动,想起李莲花之前似乎提过这个名号,但语焉不详。
李莲花看了火麟飞一眼,似乎下定了决心,缓缓道:“南胤,乃是百年前被大熙所灭的一个前朝。其皇室遗族及部分旧部散落江湖,一直有复国之志。而碧茶之毒……据传,便源自南胤皇室秘传的毒经。”
火麟飞瞳孔微缩:“所以,给你下毒的人,和这南胤遗族有关?他们现在可能就在庆州府活动?甚至……宝仁堂也牵涉其中?” 他瞬间将线索串联起来。
“只是猜测,尚无实证。”李莲花语气凝重,“但若真如此,庆州府此次的医药盛会,恐怕暗藏玄机。程老医术通神,德高望重,若被南胤势力利用或控制,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们得去查清楚!”火麟飞立刻道,眼中燃起斗志,“尤其是那个乱葬岗和南胤行宫旧址,得去看看有没有线索!”
李莲花却摇了摇头:“此事蹊跷,敌暗我明,贸然前往,恐打草惊蛇,或陷入圈套。” 他沉吟片刻,道,“或许,该换个法子。”
“什么法子?”
“南胤遗族行事隐秘,必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和据点。他们若真在庆州府活动,绝不会只待在荒郊野岭。”李莲花目光扫过地图,最终落在城东一片繁华区域,那里标记着几家酒楼和……赌坊。“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消息最为灵通。或许,我们可以从那里,听听风声。”
火麟飞眼睛一亮:“这个我在行!打听消息嘛,包在我身上!” 他对自己与人打交道的能力颇为自信。
李莲花却微微蹙眉:“你性子直率,容易引人注目。此类地方龙蛇混杂,需得小心……”
“放心!”火麟飞拍胸脯保证,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知道,要低调,要委婉,不能啥大实话都往外蹦!我跟你学了这么久,总得有点进步不是?再说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眼睛,“我现在这模样,丢人堆里都找不出来,最适合打探消息了!”
李莲花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样子,知道拦不住,也只能无奈点头:“一切小心。只需探听是否有关于南胤、关于莫名死亡事件、或者关于宝仁堂不寻常之处的流言即可,切勿与人冲突,更不可暴露你我关系及来意。”
“明白!”火麟飞一口应下,随即又凑近些,压低声音,带着点兴奋问,“莲花,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跟这南胤,有点……关系?” 他想起李莲花对南胤之事的了解程度,以及那份超乎常人的敏锐。
李莲花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垂下眼帘,沉默良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些许渊源,不堪回首。”
他没有明说,但火麟飞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他收起玩笑的神色,郑重地点点头:“懂了。你放心,我有分寸。”
次日一早,火麟飞便换了身更普通的粗布衣裳,将周身那股过于张扬的气息收敛了几分,独自一人溜达着去了城东。李莲花则留在客栈,看似休息,实则在脑中不断推演各种可能,并暗自准备着一些可能用到的药物和……易容之物。
火麟飞这一去,便是大半日。直到傍晚时分,他才风尘仆仆地赶回客栈,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有收获?”李莲花递上一杯温水。
火麟飞接过一口饮尽,抹了把嘴,压低声音,语速极快:“收获大了!莲花,你猜得没错,城东的‘千金台’赌坊和隔壁的‘醉仙楼’,果然有古怪!”
他详细道来:他在赌坊装作手气不佳的赌客,与几个看似游手好闲的混混搭上话,几轮酒喝下来,便套出些零散信息。最近赌坊和酒楼里,确实偶尔会出现一些生面孔,衣着打扮与本地人略有差异,口音也带着点古怪的腔调,花钱阔绰,但行事低调,很少与外人交流。有人听到他们私下交谈时,提到过“圣教”、“复兴”之类的字眼。
“还有更关键的,”火麟飞声音压得更低,“我假装输光了钱,在赌坊后巷‘透气’时,闻到一股很淡很淡的香味,跟你之前描述的‘无心槐’的味道,有几分相似!虽然很淡,还被酒气和汗味盖着,但我肯定没闻错!”
李莲花眼神一凛:“可知那些人的落脚点?”
“不太确定,但他们好像对醉仙楼后院一处独立的厢房特别关注,有人送酒菜进去都神神秘秘的。”火麟飞道,“我还打听到,大概半个月前,确实有几个外地来的货郎,在城西那边莫名失踪了,家属报官也没找到人,现在想来,恐怕凶多吉少……”
线索似乎渐渐清晰起来。南胤遗族可能以赌坊、酒楼为掩护进行活动和联络,甚至可能利用城西乱葬岗的环境培育制作“无心槐”的原料“梦魇花”,而那几具无名尸首,或许就是不幸撞破他们秘密或是被灭口的人。
“莲花,接下来我们怎么办?直接去探一探那个厢房?”火麟飞摩拳擦掌。
李莲花沉思片刻,摇了摇头:“对方警惕性很高,直接探查风险太大。而且,我们还需要更确凿的证据,尤其是他们与宝仁堂,或者说与程老之间的关联。”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沉的夜色,缓缓道:“医药盛会召开在即,届时各方人马汇聚宝仁堂,正是他们最容易露出马脚的时候。或许,我们该等一等。”
“等?”火麟飞有些急,“等到他们搞出更大动静吗?”
“等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们主动现形的契机。”李莲花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睿智的光芒,“或许,我们可以……帮他们制造一个这样的契机。”
“怎么制造?”
李莲花走到书案前,铺开纸笔,沉吟道:“南胤遗族行事,最重信物与暗号。我或许可以……仿制一件他们急于寻找,或者能引起他们内部猜疑的信物,然后,让它在‘恰当’的时间,出现在‘恰当’的地点。”
火麟飞看着李莲花沉静而专注的侧脸,忽然明白,李莲花对南胤的了解,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深。这份了解背后,恐怕隐藏着极深的渊源与……痛楚。
“需要我做什么?”火麟飞不再多问,直接说道。
李莲花抬眼看他,目光复杂:“此事凶险,或将直面南胤核心势力。火兄,你本可置身事外……”
“又来了!”火麟飞打断他,眉头一皱,“我说了,咱们是一起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少废话,要我干嘛?”
看着火麟飞那不容置疑的坚定眼神,李莲花心中微暖,终是点了点头。他取出一张小小的、看似普通的令牌草图,样式古朴,上面刻着模糊的火焰纹路。
“帮我找一块质地相似的木料或金属。另外,明日开始,留意宝仁堂和醉仙楼附近的动静,尤其是……是否有身法诡异、或携带特殊药材之人出入。”
“明白!”火麟飞接过草图,仔细看了看,牢牢记在心里。
夜色渐浓,庆州府的灯火次第亮起,将这座繁华城池点缀得如同星河。而在悦来客栈这间普通的客房里,一场针对隐秘势力的暗中调查与反击,已悄然拉开序幕。李莲花凭借对过往恩怨的了解设局,火麟飞则凭借其超常的直觉与行动力破局,两人一静一动,配合竟隐隐生出几分默契。
他们都清楚,平静的日子,恐怕不多了。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