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双手插在裤兜里，忽约了食堂的饭菜香，径直往学校门口的米饭店走去：“晚上都在家，没有乱跑，你不用担心。”
“哦……”尹书恒应着，目光却飘到了学校门口那棵老槐树上——树皮上的纹路像极了小学教学楼里斑驳的墙皮。
猛地，那个被阳光晒得发烫的午后突然撞进脑海：洛夏扎着马尾辫，拉着洛阳的手，消失在楼道里，裤脚扫过积灰的墙壁，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他当时惊呆的瘫软在走廊尽头，紧紧盯着吞进洛夏和洛阳缝隙的墙壁很久很久，直到看见洛夏和洛阳，还有洛丽一起又从墙壁里闪出来后，才迷迷糊糊清醒过来。
“你又想什么了？”洛阳的声音突然砸过来，尹书恒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皱紧了眉，嘴角还抿成了条僵硬的线。
“我……我能想什么……”他慌忙摇头，耳尖瞬间烧起来，双手无意识地捏成拳头。上小学时那股慌劲儿又冒了上来，混着此刻说不清的猜疑，堵得他喉咙发紧。
洛阳脚步稳健的走在前面，他斜睨着尹书恒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忽然伸手弹了下他的额头：“别紧张过度，不要胡思乱想。”
“我不想…我不想……”尹书恒往后缩了缩，声音越说越轻，像被风吹得打颤的纸片。
他想说自己没瞎想，可那句辩解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完整——毕竟此刻心里翻涌的，全是洛夏方才转身时淡下去的笑容，和多年前那个消失在楼道里的、一模一样的背影。
洛阳指尖在裤兜缝里蹭了蹭，没回头，脚步却悄悄慢了半拍，刚好能让身后的人跟上。
校门口米饭店的蒸汽混着酱油香飘过来，他望着玻璃门上贴的“今日特价红烧肉”，声音裹在风里，听不出情绪：“红烧肉你吃吗？”
“吃，你请客。”尹书恒猛地抬头，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他忘记了那些想不通的事情，情绪突然高涨起来。
“我请，就我请。”洛阳终于转过身，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嘴角勾着抹似笑非笑，“就你那点钱，留着请洛夏吃饭好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尹书恒泛红的眼尾，忽然收起玩笑的神色，往米线店里走，“等你有钱了，请我吃大餐。”
竹子门帘“哗啦”一声扫过两人肩头，店里的暖光裹着米线香涌过来。
洛阳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两份米线，一份红烧肉，转头就看见尹书恒兴高采烈的样子，心想：看来美食是拒绝的。
“我挣钱了，天天请你吃饭。”尹书恒声音发闷，像堵了团湿棉花。
红烧肉很快就被服务员端了上来，搪瓷盘沿还沾着圈亮晶晶的油星子。
方块肉码得整整齐齐，肥膘部分熬得半透，泛着琥珀色的油光，像块块凝了光的蜜蜡；瘦肉肌理里浸满了酱汁，红亮得能映出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最顶上撒了把翠绿的葱花，被热气熏得微微发蔫，却刚好衬得那肉愈发金灿灿的，油香混着酱油的咸鲜直往鼻子里钻，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暖。
洛阳率先夹了一块，筷子尖刚碰到肉皮，就觉出那颤巍巍的软——肥膘几乎要化在瓷盘里，瘦肉却还带着点弹劲。他嚼了两口，眉梢都松了些：“还行，比上次的烂乎，我就爱吃这种炖到脱骨的。”
尹书恒盯着自己碗里的肉，迟迟没动筷。酱汁顺着肉块边缘往下淌，在白米饭上晕开小小的油花，像极了当年洛夏裤脚扫过墙皮时，留下的那道浅浅白痕——只是此刻这暖融融的油亮，没了当年的慌，只剩心口慢慢漫开的软。
“吃啊，愣着干嘛？”洛阳的声音传来，伴随着筷子轻敲碗沿的声响。尹书恒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目光落在那碗红烧肉上，只见色泽红亮，香气扑鼻，让人垂涎欲滴。
他赶紧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瞬间，酱汁的咸香与肉汁的甘甜在舌尖交织融合，仿佛一场味蕾的盛宴。那肥厚的油润在喉咙里化开，却丝毫不觉油腻，只留下满口的余香。
尹书恒细细咀嚼着，品味着这美妙的滋味。忽然，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抹微笑。那笑容中，既有对美食的满足，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他的耳尖仍残留着些许温热，那是刚才走神时的尴尬所致。然而此刻，眼底的亮光却掩盖了这丝窘迫。原来，那些让他猜来猜去的慌张和不安，在这一碗热气腾腾的红烧肉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
而更重要的是，这碗肉里似乎还蕴藏着一种未曾言明的温柔，如同那被肉香包裹的关怀，悄然渗透进他的心底。
“吃完饭，你自己回去复习吧，我也有事情要忙。”洛阳放下筷子，语气平淡得像傍晚掠过巷口的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瓷碗边缘。
尹书恒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心头那点若有若无的失落竟奇异地淡了，转而被一种坦然取代——罢了，本就不该掺和他们兄妹的事。
洛阳的话虽简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想来是真有要紧事。他忽然想起，这些年洛阳家就像被一层薄雾裹着，极少和邻里往来。
尤其到了晚上，他试过好几次约洛阳出来打球、逛夜市，得到的总是类似的婉拒，仿佛夜色一沉，那扇朱漆木门就会彻底隔绝外界的一切。
更早些时候，厂里的闲话他也听过几句。有人说傍晚路过洛阳家，总能闻到窗缝里飘出勾人的香气，红烧肉的浓醇、糖醋鱼的甜鲜，可那扇门却永远关得严严实实，连灯光都透着股遮遮掩掩的意味，于是“神秘”两个字便像蒲公英似的，在人群里悄悄散开了。
他记得爸妈曾特意和他与哥哥聊过这事。母亲温婉容坐在藤椅上，手里织着毛衣，声音轻缓：“这有什么好议论的？他们家五个孩子，屋里头吵吵闹闹的，哪还需要跟外人凑热乎？再说了，谁家没点想藏着的小日子？难不成吃口好的，还得敞开大门给所有人看？”
父亲尹羽霖坐在一旁抽着烟，听完便点了点头，眉头微蹙：“就是些闲得慌的人瞎琢磨，管天管地，还管人家关门吃饭？”
彼时哥哥尹纪恒靠在门框上，手里转着篮球，沉默了半晌才慢悠悠开口：“话是这么说，但……他们家是真有点不一样，说不上来的感觉，就是……神秘。”
尹书恒此刻嚼着嘴里的米饭，心里却在大声应和——可不是神秘嘛！肯定藏着什么外人不知道的事！可到底是什么呢？
他盯着桌上的空碗，脑子里转了好几个念头，却连那“神秘”的边儿，都摸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