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方清终于转身,垂眸看他,眼里没有怒,只有深井般的冷。
“我要的,是你的笔。”
他抬手,亲兵捧上早已备好的笔墨与朱砂印泥。
“写。”
一纸悔罪书摆到宋骁面前。
抬头赫然是“罪臣宋骁亲供”,末尾空着签名画押处。
宋骁抖着手蘸墨,每一笔都像割自己肉。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咬破指尖,哆哆嗦嗦按下血印。
李方清接过,吹干墨迹,声音忽地温和得像春夜:
“好了,从现在起,你安全了。”
他蹲下身,替宋骁理了理散乱的发丝,指尖冰凉。
“我会派最稳妥的人,护送你回克连王国。
你放心,路上若掉一根头发,我砍他们十颗脑袋赔你。”
宋骁却抖得更厉害——那温柔里透出的寒意,比刀锋更刺骨。
“子爵……您、您要我回去做什么?”
灯火被山风吹得摇晃。
李方清拈着那封血押悔罪书。
指尖在“克连王国·宋骁”几个字上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冷峭的权衡。
“子爵与男爵,终究隔着王国。”
他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却足够让身旁的许褚听得清楚。
许褚会意,轻声补白:
“按《王国律》,子爵无权审判他国贵族。
但若男爵亲笔认罪,且罪涉通匪、侵边——这便不是‘审判’,而是‘移交’。”
李方清点头,唇角勾起凉薄的弧度。
“给克连王国的正式照会就这样写。”
他负手踱了两步,一句一顿,像在刀脊上刻字:
“其一,克连男爵宋骁,暗通九连匪寇,劫我商道,袭我边堡,致本国男爵杨明重伤、领民失所。
其二,我部为护境安民,不得已越界追击,暂代守其疆土,以待贵国理藩院公断。
其三,今已将宋骁并其通匪证据,一并羁押,请贵国三日内遣使接收,逾期不候,我军即按土匪同谋论处。”
许褚咧嘴:
“主公,这第三句话就是扣在他脖子上的绞索——克连王国若不来领人,宋骁的脑袋就得落地;
若来了,也得先承认是宋骁先动手,咱们只是‘正当防卫’。”
李方清“嗯”了一声,把悔罪书收入鎏金函,外加火漆封口,印上燕赵子爵纹章。
这下李方清就可以保证,宋骁不可能将自己占领的克连王国土地说出去了。
李方清刚踏出书房,山风卷着残火的热浪扑面而来。
他抬眼,正见杨荣、杨溥二人风尘仆仆地穿过寨门,衣襟上还沾着山道泥浆。
“主公!”
两人同时抱拳。
李方清微微颔首,朗声吩咐:
“此番破寨,所获金银、粮械、骡马,悉数造册。
你二人领书记官、仓曹吏,半日之内清点完毕,不得遗漏。”
话音未落,他已俯身。
几乎贴着两人的耳廓,声线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
“另择精金两千两、川锦五十匹、上好战马四十匹,分三批暗运青兰城。
一批入城主府,孝敬张志;
一批送监察御史行辕,堵言官之口;
一批交商会胡雪岩,转作‘剿匪慰军捐’,记我燕赵之名。
账目做两本:一本给王都,一本给咱们自己。
日落前办妥,可明白?”
杨荣目中精光一闪,杨溥已含笑应声:
“主公放心,‘战损’、‘焚毁’、‘遗失’,条目我们都熟。”
两人相视而笑,仿佛只是要去点算一仓寻常粮草。
李方清拍了拍他们肩膀,转身望向山寨外渐起的烟尘——南风寨方向。
李存孝的黑旗正随风猎猎。
那里,才是真正的收官之地。
山风卷着焦土与血腥,吹得残旗猎猎。
裘彪拖着铜环刀,刀尖在泥里划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身后仅剩的百余名残部,衣甲破碎,眼中全是血丝与绝望。
前方,隘口处,黑甲铁骑一字排开,如铁墙般堵死了最后一条生路。
正中,李存孝高踞乌骓,长戟斜指,面甲未揭,不见喜怒。
夕阳将戟刃镀成一道血线,也照亮了裘彪惨白的脸。
“李……李存孝……”
裘彪嗓子沙哑,铜环刀勉强抬起,却连刀背上的铜环都不再作响。
李存孝没有回应,也没有喝问。
乌骓缓步向前,铁蹄踏地,发出闷雷般的声响。
五步、三步。
戟光一闪。
“噗!”
人头飞起,血柱喷溅三尺。
铜环刀“当啷”落地,滚了两圈,被马蹄踏成两段。
“弃械跪地者,生;持兵者,死。”
李存孝的声音不高,却像寒铁滚过刀背。
余音未绝,燕赵兵卒已自两翼卷出,如黑潮般将残匪淹没。
片刻工夫,最后一面“九环”旗被踏在泥里。
百余名残部跪成一片,刀矛横陈,无人再敢抬头。
李存孝收戟,乌骓转身。
夕阳最后一缕光落在他黑甲上,像给这场剿匪之战,画上了句点。
……
南云寨。
寨门半塌,风卷空旗。刘晓辉勒马而入,银盔上凝着一路尘土,却掩不住眼底的焦躁。
“搜——!一寸地皮也别放过!”
西路军的贵族兵卒顿时如蝗虫四散,翻箱倒柜、掘地三尺。
半炷香后,回报声此起彼伏:
“粮仓见底,只余霉糠!”
“银窖凿开,连片铜屑都没有!”
“连锅灶都凉透了!”
刘晓辉脸色由白转青,佩剑重重往地上一杵:
“究竟是谁呀?搜刮的那么快。”
话音未落,寨外马蹄轻响。
一队燕赵轻骑列队而来,黑旗赤边。
为首队正翻身下马,单膝点地,声音清朗:
“西路将军!我家主公已扫平黑龙寨,特遣末将恭迎诸位前往会合。
战利品、俘虏俱已点清,只等将军点收。”
刘晓辉咬得牙根作响。身旁一名子爵低声咒骂:
“分明是把咱们当叫花子打发!”
可黑龙寨如今在李方清手里,不去,便是违了“合师剿匪”的军令。
去了,又恐被当众奚落。
刘晓辉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翻身上马:
“带路!”
燕赵轻骑调转马头,蹄声轻快,似在嘲笑身后那支两手空空的西路军。
暮色渐沉,山道蜿蜒,刘晓辉的旗帜在风中歪歪斜斜,像极了他此刻的脸色。
愤恨、不甘,却不得不跟着前方那面黑赤旗,一步步走向黑龙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