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落下,隔断了所有暗涌。
李方清微微颔首,指尖在袖中无声攥紧——
宫墙之内,真正的脉象,不在手腕,而在人心。
铜漏的水滴声被厚重的帘幔滤得只剩极轻的“嗒——嗒”,像某种隐秘的倒计时。
李方清屏退所有内侍,亲自掩了隔扇,这才撩袍坐到华佗对面。
案上三卷黄绫册子散着墨香,却掩不住一股极淡的腥甜——
那是从起居注夹缝里透出的药渣味,像潜伏的毒蛇。
“先生,”
他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华佗耳廓,
“方才殿上所言未尽——究竟何症?”
华佗指尖仍沾着方才替国王抹穴的琥珀药液,此刻却用指甲在案几上画出一道极细的线,像一条蜿蜒的毒脉。
“主公,”
他声音轻得像落叶,
“二王子虽莽撞,却歪打正着。
陛下并非‘痰瘀互结’,而是‘外毒浸络,内火焚经’——
且此毒极阴,循任督而行,三日入腑,七日蚀心。”
李方清眉心一跳,袖中已滑出一只乌木小匣,匣面以银丝嵌成北斗七星。
啪嗒一声打开,里头躺着三粒赤红丸药,表面浮着蛛网般的金纹。
“中级解毒丹。”
他推到华佗面前。
“出自燕赵秘库,能解百毒。
先生看——”
华佗用银刀挑起一粒,对着灯火一照,丹丸竟透出暗红血光,像一颗被囚禁的微型落日。
他轻嗅,又刮下些许粉末在舌尖,片刻后摇头。
“主公,丹是好丹,却如堤坝挡潮——可遏其势,难断其源。
此毒非草木金石之毒,而是‘合香’之毒。”
“合香?”
李方清眸色骤暗。
恰在此时,隔扇被轻叩三下。
内官将三册黄绫呈上,又无声退下。
卷轴落地,发出沉闷的“噗”,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卷一·御膳档、卷二·御香档、卷三·起居注。
黄绫在灯下泛着陈旧的金箔色。
华佗先掀御膳档,指尖在“夜露羹”“赤霞酒”“雪参脍”上依次划过;
再掀御香档,眉峰越拧越紧——
龙涎、冰片、苏合、安息,皆无毒,却有一味“血檀”被标了朱点,旁注小字:
西域新贡,燃之三日,香透骨。
李方清的目光却落在起居注第三日午后的记录:
“王于紫宸台夜宴,焚血檀三炷,饮赤霞酒半壶,啖雪参脍七箸,夜半咳血。”
他指尖忽然一顿。
“先生,”
李方清声音发涩。
“这配方……我似在何处见过。”
他闭目,意识沉入系统背包。
下一瞬,一卷暗红册子落在他掌心——
封面以朱砂绘着一轮残月,月下滴血。
血月秘籍·毒篇·卷七【暗香蚀骨】
血檀为君,赤霞为臣,雪参为使。
三物相合,初入口甘,继则经络如焚;
七日之后,脉象反盛,面色反华,实乃回光返照;
第九日,心脉寸断,血从七窍出,状若醉眠。
华佗的指尖停在“回光返照”四字上,瞳孔微缩。
“原来如此。”
老人声音低哑。
“单看膳食、焚香皆无毒,甚至雪参还能补气。
可一旦与血檀同炉,再佐以酒力引经,便成了‘牵机’——
毒不在物,而在配伍之序。”
李方清抬眼,灯火在他眸底投下两点幽深的井。
“先生,”
他声音轻得像在数自己的心跳。
“若我没记错,血檀贡入王城,恰是十日前。
而陛下病倒——”
“正是第七日。”
华佗接话,指尖无意识地敲在秘籍的残月纹上。
“有人算好了时辰。”
殿外,更鼓恰敲三更。
李方清将秘籍合上,赤红封面映着他苍白的指节,像一截被血浸透的骨。
凝晖阁内,烛火“噗”地跳了一下,像被谁轻轻掐住了喉咙。
华佗仍沉浸在血月秘籍的纸页里,指尖在“暗香蚀骨”四字旁来回摩挲,低声喃喃:
“血檀为君,赤霞为臣……若以‘九叶青霜’为佐,再配‘雪蚕蜕’为引,便可将毒丝从任督二脉一丝丝牵出,不留后患。”
他越说越快,眼底亮起久违的锋芒,仿佛已经看见三日后的朝阳照在国王痊愈的眉心。
李方清却在这时合上了窗棂。
“先生。”
他声音极轻,像怕惊动窗外的夜色。
“配方既已到手,其余药材我来筹措。但有一点——”
他俯身,掌心按在秘籍的残月纹上,赤红封面映得指骨森白。
“下毒之人,不必再查。”
华佗一怔,抬眼对上李方清深不见底的眸子。
那里面没有医者救人的喜悦,只有一片被理智压平的寒潭。
“王后与凌海大公,都出身血月教。”
李方清的声音低得只剩气音。
“配方、时辰、贡品,一环扣一环。
真相若揭开,王座要流血,燕赵也要陪葬。”
他顿了顿,指尖在案几上无声地划出一道线——
像一道分水岭,把“真相”与“结果”劈成两半。
“我们只需让陛下醒来,然后——”
李方清望向龙榻方向,烛火在他侧脸投下一道锋利的阴影。
“把配方收起来,只拿医治的功劳。
至于血月教,自有王城自己去斗。”
华佗沉默许久,终于缓缓阖上秘籍。
赤红封面在灯下像一块凝固的血。
“老朽明白了。”
老人声音沙哑,却第一次带着江湖人的利落。
“三日之内,药到毒除。
至于这卷秘籍……”
李方清重新将血月秘籍放回到了系统背包当中。
声音轻得像在对自己说话:
“真相太重,燕赵背不起。
我们只需——让天下知道,国王醒了。”
寝殿内药香未散,金炉里残灰尚温。
青玉药盏由小内官双手托着,盏中汤液呈琥珀色,表面浮着一圈极细的银辉,像一弯被囚的新月。
小内官低眉顺眼,声音却半点不含糊:
“太后懿旨,凡入口之药,须先试尝。请神医……屈尊。”
华佗怔了怔——他一生行医,向来是病患求他,从未有人要他先服自己的方子。
李方清已先一步接过药盏,指腹在盏沿轻轻一转,像掂量一柄刚出鞘的剑。
“规矩如此,不敢有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