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处,万民齐应,呼声震得合欢树簌簌落下粉花。
花瓣飘进酒碗,飘进汤锅,飘进每个人扬起的笑脸。
灯火次第亮起,街与街连成光的河,锅与锅汇成香的洋;
人声、笑声、驼铃声、丝竹声,汇成一句滚烫的誓言——
燕赵之地,以烟火迎天下。
胡雪岩苦着一张脸,把账本抱在胸前,像抱着一块烧红的炭,挪到李方清身后低声嘀咕:
“主公,我知道要打响名头,可这一顿下去,库银得短一大截……”
他越说越小声,仿佛心疼得连空气都稀薄了。
叶连正咬着一串烤羊筋,闻言差点呛住。
瞪圆了眼先看了看胡雪岩,又顺着他的视线望向那四条望不到头的长桌——
羊肉堆成小山,酒坛排成城墙,糖糕与蜜饯层层叠叠,像给街道铺了一层又一层彩色的云。
他咽了口唾沫,忍不住问:
“这……得花多少钱啊?”
李方清侧过头,目光穿过灯火与蒸汽,落在少年王子的脸上,声音不高,却带着让人无法质疑的笃定:
“多少钱?为了你,都值得。”
叶连被他突如其来的郑重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羊筋差点掉地上,忙不迭地摆手:
“我喜欢女的,你别这么肉麻,怪恶心的。”
李方清先是一愣,随即朗声大笑,笑得连身后旗杆上的黑旗都跟着抖了三抖。
他抬手拍了拍叶连的肩膀,又指了指那些正端着酒碗高谈阔论的西域驼商、江南绸帮、东海盐贩:
“殿下别急,我可不是向你求亲。
这些钱买的是名声——
今夜之后,‘燕赵’两个字会随着这些商队,一路传到西域三十六国、江南七十二埠。
今日花出去的,明日都会变成翻倍的商旅税、绸缎税、茶盐税,连本带利地滚回来。”
胡雪岩听着,愁眉总算稍稍舒展,却还是小声补了一句:
“但愿他们回程的时候,别又把咱们的酒坛子全搬空了。”
李方清笑着摇头,目光越过火光,望向更远的天际:
“让他们搬。
坛子空了,名声满了;
名声满了,天下商路,就都是我们的。”
灯市如昼,鼓乐未歇,李方清抬手,在鼎沸人声里轻轻一招。
杨溥像一条游鱼般从灯火深处滑步而来。
衣襟带着夜风的凉意,却在距李方清半步处稳稳收住,双手合袖,低低唤一声:
“主公。”
李方清俯身过去,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夜色里潜伏的商机:
“商队来路、货色轻重、回程打算,可都探明白了?”
杨溥微微侧首,目光穿过重重灯影,落在不远处两名年轻人身上。
那两人皆着青布长衫,袖口以银线暗绣“桃溪”“雨璇”小篆,神情沉稳,眼里却燃着初担重任的亮火。
杨溥声音轻而笃定:
“回主公,都已厘清。
左边那位是桃溪镇新任镇长柳澄,右边是雨璇镇镇长许望,二人皆通商贾、熟民情,今晚便率本镇书吏、仓曹、驿丁,分批引商队入镇。
桑蚕、瓷器、河埠仓廪、窑口火候,一镇一品,一商一册,绝无遗漏。”
他顿了顿,抬手遥指更远处。
只见灯火阑珊处,各村灯笼连缀成一条金色长龙,沿着田埂蜿蜒而去,映得麦浪也泛起微光。
杨溥继续道:
“各村村长已连夜腾出院落、祠堂、晒场,新铺草席,燃艾熏虫,灶上温着新麦粥,锅里炖着腊肉笋干,只待客商歇脚。
明早鸡鸣,推窗便是稻浪荷风;出门三步,便能喝到热腾腾的桂花松烟茶。
如此安排,可让商旅把身子暖了,把心安了,把根也悄悄扎下。”
李方清听罢,眼底浮起一层明亮的笑意,那笑意越过灯海,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影上:
“好。今夜让他们枕着蛙声入眠,明日睁眼便是我们的山河烟火。
只要客商肯住下第一晚,这条商路便算真正在燕赵的土地上生了根、开了花。”
一旁的王子拍了拍手:
“你这不仅发展自己的领地中心,领地的其他村镇也不落下呀!”
李方清笑着说:
“那当然了,都是我的领地,都是我的子民。”
王子笑着鼓掌,清脆的掌声混进夜风里,像一串银铃撞碎灯火。
“好一个‘都是我的’!”
他侧首看向李方清,眼底闪着少年人特有的亮,
“既把燕赵镇做成咽喉,又让桃溪、雨璇、沿河各村落成血脉,里子面子、骨头肉,全让你一并包圆了。”
李方清也笑,笑意里带着三分得意七分笃定。
他抬手,遥遥指向远处那片被灯笼映成金色的田埂,声音不高,却像铁锤敲砧:
“殿下,山河再大,也是由一寸寸土、一个个屋顶拼起来的。
镇是心脏,村是四肢;
心脏跳得再响,若四肢冰凉,也走不了远路。”
说罢,他手掌一翻,像把整片夜色都拢进掌心:
“今日让他们在桃溪摸到丝,在雨璇喝上酒,在村口闻到粥,他们明日就能把燕赵的故事带到西域、江南、东海。
到那时候——”
他顿了顿,目光穿过灯火与人群,落在更远的星光里,
“这片土地上的每一声鸡鸣、每一缕炊烟,都会替我告诉天下:
这里不是一座孤城,而是一张网,网住的是人心,也是将来。”
薄雾刚被晨光拨开,桃溪镇的小旅店便热闹了起来。
木楼梯吱呀作响,商队们陆续推门而出。
“老冯,你们这儿的晨鼓还没响,就先把香味飘进来了!”
西域香料商哈里克深吸一口气,大胡子跟着笑声一抖,
“我在梦里都闻到烤馕和羊肉汤的味道!”
旅店老板老冯捧着热腾腾的面巾,笑得眼角堆起褶子:
“各位贵客,镇里备了免费早膳,广场长桌已摆好,热汤热饼管够!
慢客有慢客的茶,急脚有急脚的酒!”
“当真免费?”
江南绸商沈娘子眼睛一亮,手里算盘珠哗啦啦响,
“我这一路住过七家驿站,可没一家肯白送一口热水!”
“骗你做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