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很吵”,如同冰水浇入滚油,让整个紫宸殿瞬间炸开,又瞬间死寂。
陈玄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
那不是反驳,不是辩解,更不是恼羞成怒。
那是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陈述。
仿佛一只俯瞰蚁巢的巨龙,对下方蝼蚁无意义的骚动,给出了最漠然的评价。
你,以及你所有的算计,都是噪音。
一种极致的羞辱感,化作滚烫的血气,轰然冲上陈玄的头顶,让他那张俊秀的脸庞涨成了猪肝色,身体因为无法抑制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他想咆哮,想质问,想用最恶毒的言语,将眼前这个泥腿子撕碎。
可当他对上叶惊鸿那双眼睛时,所有的声音,都卡死在了喉咙里。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轻蔑,没有杀意,甚至没有将他当成一个活物。
他的一切才学,一切心机,一切引以为傲的城府,在那双眼睛面前,都失去了意义,变得透明且可笑。
大殿之内,针落可闻。
那些皇子、世家子弟,脸上的玩味与看戏的神情,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dE,是一种被集体冒犯的,冰冷的怒意。
叶惊鸿羞辱的,不仅仅是陈玄。
是在羞辱他们整个阶层,在践踏他们与生俱来的骄傲。
就在这时,一声金铁交鸣般的冷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好一个冠军侯!”
“既然嫌我们吵,那不如,就用边关的规矩,来让你闭嘴!”
一名身材魁梧如熊,身穿玄铁软甲的年轻人,霍然起身。
他每走一步,都让脚下的金砖发出沉闷的微颤,一股凶悍的铁血之气,扑面而来。
兵马大元帅之孙,李策。
也是公认的,京城年轻一辈中,枪法第一人。
他手中,提着一杆通体乌黑的长枪,枪身之上,隐有血色纹路流转,显然是饱饮过鲜血的凶器。
“我这杆枪,名为‘裂山’,在北关,曾挑下过三名燕国千夫长的头颅。”
李策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自信。
“今日,特来向冠军侯,请教枪法!”
他话音未落,手臂猛然一振。
嗡——
那杆名为“裂山”的长枪,发出一声兴奋的嗡鸣。
枪尖一抖,瞬间幻化出七朵银色的枪花,每一朵枪花都蕴含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劲力,或刚猛,或阴柔,或刁钻,彼此呼应,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将叶惊鸿周身所有可以闪避的方位,尽数封死。
“是李家的‘七星破阵枪’!”
“这一招,已经有了李大元帅三成的火候了!”
殿内,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
那些世家子弟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兴奋的光芒。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那个狂妄的泥腿子,在这神鬼莫测的枪法之下,被洞穿身体,狼狈倒地的模样。
李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狞笑。
他要的,不是切磋。
是碾压!
他要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枪法,将这个所谓的“冠军侯”,钉死在耻辱柱上!
枪网,瞬间收束。
七朵枪花,合而为一。
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极致的银色光点,直刺叶惊鸿的咽喉。
快!
狠!
准!
这一枪,凝聚了他全部的精气神。
然而,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枪,叶惊鸿甚至没有从座位上站起。
他依旧坐着。
他只是缓缓抬起了右手。
然后,在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目光中,他伸出了两根手指。
食指,与中指。
那两根手指,修长,干净,骨节分明,不带一丝烟火气。
就像是文人用来执笔,而非武者用来杀人的手。
他用这两根手指,对着那道刺破虚空的银色光点,轻轻夹了过去。
疯了!
他一定是疯了!
所有人的脑海中,都同时冒出了这个念头。
用血肉之躯,去硬撼神兵利器?
这是何等的狂妄,何等的无知!
李策眼中的狞笑,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对方指骨碎裂,血肉横飞的声音。
叮!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听闻的,如同玉珠落盘的脆响。
没有骨骼碎裂。
没有血肉横飞。
那足以洞穿山岩的枪尖,就那么……停住了。
被那两根看似脆弱的手指,轻描淡写地,夹住了。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李策脸上的狞笑,凝固了。
他眼中的得意,化作了无尽的骇然。
怎么可能!
我的枪……
他能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无法理解的力量,从那两根手指上传来,将他枪尖上那足以裂山的狂暴劲力,瞬间消弭于无形。
那杆与他心意相通的“裂山”枪,此刻,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山岳镇压,动弹不得。
“啊——!”
李策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双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试图将长枪抽回。
枪杆,被他恐怖的巨力,压成了一道夸张的弧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然而,那两根手指,纹丝不动。
叶惊鸿的眼神,依旧平静。
他夹着枪尖,看着眼前那张因为极致用力而涨红的脸,缓缓开口。
“你的枪,太吵了。”
话音落下。
他的两根手指,微微一错。
咔嚓!
一声清脆到令人牙酸的金属断裂声,响彻大殿。
那杆由百炼精钢打造,饱饮敌血的“裂山”枪,那锋锐无匹的枪尖,就这么……被他用两根手指,硬生生,掰断了。
李策如遭雷击,身体巨震,蹬蹬蹬连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呆滞与茫然。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之前叶惊鸿对陈玄的羞辱,点燃的是他们的怒火。
那么此刻,这轻描淡写的一夹一掰,则是在他们心中,浇下了一盆刺骨的冰水。
那不是武技。
那是……怪物!
就在众人心神剧震,还未从方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中回过神来时。
一道残影,毫无征兆地动了。
吏部侍郎的孙子,以身法冠绝京城的冯骁,出手了。
他没有选择硬撼。
他选择用自己最擅长的速度,来找回场子。
他的身形,化作一道飘忽不定的青烟,在大殿之中高速穿行,拉出数十道真假难辨的残影,却偏偏不发出半点声响。
他没有攻向叶惊鸿。
他只是在卖弄。
他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宣告。
你的力量再强,打不到我,又有何用?
你,太慢了。
殿内的世家子弟们,眼中重新亮起一丝希望。
对!
速度!
任你力能扛鼎,只要碰不到冯骁的衣角,最终也只是一个被人戏耍的笑话!
冯骁的身影,离叶惊鸿越来越近。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要如何绕到叶惊鸿的身后,取走他头顶的发簪,再全身而退,让他颜面扫地。
他脸上的得意,一闪而逝。
他刚要做出下一个动作。
啪。
一声轻响。
一只手,轻轻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冯骁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冻结。
他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那股让他引以为傲的速度,那漫天的残影,都在这一拍之下,烟消云散。
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
他看到了。
叶惊鸿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张平静的,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离他,不足半尺。
你是什么时候……
我怎么……完全没有察觉……
恐惧,如同无边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神智。
叶惊鸿收回了手。
他看都未看那个如同石化了一般的冯骁一眼,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座位,重新端起了那杯未曾喝完的酒。
仿佛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只是拂去了两只恼人的苍蝇。
整个紫宸殿,再无半点声息。
那些所谓的“天才”,那些天潢贵胄,此刻,看着那个安静饮酒的身影,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轻蔑与敌意。
只剩下,源自灵魂深处的,最原始的战栗。
他们终于明白。
在绝对的,碾压性的实力面前。
他们引以为傲的天赋,他们苦练多年的技巧,他们赖以为生的家世背景。
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