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醋。
这三个字,从叶惊鸿口中说出,轻飘飘的,却让在场的所有仙人,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太白金星的脑子,嗡的一声。
醋?
他活了不知多少万年,天庭的宴席参加过无数次,吃过的龙肝凤髓堆起来能填平东海,却从未听说过,烹饪这些神物,需要用到一种叫做“醋”的东西。
那是什么?某种上古遗留的神秘调味料?还是某个隐世大能的道号?
“叶……叶院长。”太白金星艰难地开口,声音都有些发虚,“您说的这个‘老陈醋’,是何等神物?藏于何方仙山?由何种神兽看守?老道这就回去禀明天帝,派十万天兵天将,为您取来!”
他已经做好了攻打某个禁区的心理准备。
叶惊鸿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神物?还天兵天将?你脑子让驴踢了?”
他没好气地说道:“醋,就是醋,酸的,调味的。凡间,随便一个镇子上的杂货铺都有卖。我要的是年份久的,懂吗?年份!时间沉淀下来的味道!”
凡间?
杂货铺?
太白金星彻底傻了。
他堂堂天庭使者,带着天帝的孝心,捧着一堆神物,结果,被要求去凡间的杂货铺,买一瓶……调味料?
这是一种何等荒谬的降维打击。
他感觉自己的仙生,充满了魔幻。
“可是……凡物如何能配得上这些神材?”太白金星本能地提出了疑问。
“你懂个屁!”叶惊鸿直接开骂,“就是因为这些东西太‘神’,太‘飘’,才需要用最‘凡’,最‘沉’的东西,把它给拉回人间!这叫阴阳调和,懂不懂?不懂就别瞎哔哔,一边待着去!”
一番话说得太白-星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他发现,自己的道,在这位爷的“厨道”面前,简直就像三岁小儿的涂鸦。
周衍看着这一幕,心中却是了然。
道祖的道,根基就在于“凡”。
他要的,从来不是什么神物,而是最纯粹的“人间烟火气”。
醋,这种由粮食经过微生物发酵,时间沉淀而成的产物,恰恰是“凡俗”与“时间”最完美的结合体。
“星君稍安勿躁。”周衍上前一步,对着太白金星说道,“此事,天庭恐怕帮不上忙。”
“为何?”
“因为天庭之上,没有真正的‘凡间’,更没有‘时间’的沉淀。”周衍一针见血,“你们的仙泉是纯净的,仙米是充满灵气的,但它们,都没有经历过从腐朽到新生的过程。你们酿不出真正的醋。”
太白金星愣住了。
他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个道理。
天庭万物,要么永恒不朽,要么瞬间生灭,唯独缺少了凡间那种缓慢的,充满变化的发酵过程。
“那……那该如何是好?”太白金星急了。这可是关系到道祖心情,关系到三界和平的大事。
“我去一趟吧。”周衍平静地说道。
他看了一眼后山的方向。
“司律天君。”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正在菜地里,研究如何让种子发芽的司律天君耳中。
司律天君的身影,瞬间出现在院中。
他如今换上了一身朴素的麻布短打,脸上依旧模糊,但身上那股冰冷的秩序之气,已经柔和了许多,多了一丝泥土的芬芳。
“周教习有何吩咐?”他对着周衍,微微躬身。
“你的道,在于‘规则’与‘疏通’,但你似乎忘了,万物生长,除了秩序,还需要‘生机’。”周衍看着他,“你随我下山一趟,去凡间看看,真正的‘生机’,是什么样的。”
司律天君闻言,那模糊的面容上,似乎闪过一丝触动。
凡间。
那个他曾经不屑一顾,认为是混乱与污秽源头的地方。
如今,却成了他补全大道的必经之路。
“是。”他没有丝毫犹豫。
于是,在太白金星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周衍带着司律天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青云门。
他们没有驾云,没有撕裂空间。
就那么一步一步,如同两个最普通的旅人,走下了山。
当他们踏出青云门净土范围的刹那,两人身上的仙气与道韵,尽数收敛,变成了两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山下的城镇,名为“安乐镇”。
正值午后,镇子上人来人往,喧嚣热闹。
包子铺蒸笼里冒出的白气,混合着肉香,在空气中弥漫。
铁匠铺里,赤着上身的壮汉,挥舞着大锤,敲打着烧红的铁块,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街边的孩童,三五成群,追逐打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
这一切,落在司律天君的眼中,都化作了两个字。
——混乱。
街道的规划毫无逻辑,房屋的建造毫无章法,人们的行为充满了随机与不确定性。
这在他曾经的“规则”里,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可现在,他却从这片“混乱”之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活力。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鲜活的表情。
喜悦,愤怒,悲伤,疲惫……
这些情绪,都是他曾经极力要抹除的“杂质”,但此刻,它们却共同构成了一副生机勃勃的画卷。
“这就是……生机?”司律天君喃喃自语。
“这只是表象。”周衍走在他身边,淡淡地说道,“跟我来。”
他们穿过喧闹的街道,来到镇子西边一个偏僻的角落。
一股浓郁的,酸中带香的味道,从一个挂着“古法陈醋”招牌的院子里,飘了出来。
院门虚掩着,两人推门而入。
院子里,摆放着上百个巨大的陶土瓦罐,每一个都用厚厚的油布和泥巴封着口。
一个须发皆白,满脸皱纹,身形佝偻的老者,正拿着一个小锤子,在一个个瓦罐上,轻轻地敲击着,侧耳倾听。
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仿佛不是在检查货物,而是在与一个个沉睡的生命,进行交流。
司律天君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
他看到了。
在那些瓦罐之中,无数微小的,肉眼不可见的生命,正在进行着一场场无声的战争与演变。
一些生命,在吞噬粮食中的糖分,转化为酒精。
另一些生命,又在吞噬酒精,将其转化为酸。
这是一个完整的,充满了“生”与“死”,“转化”与“新生”的微观生态循环。
而那个老者,他不是在听声音。
他是在用自己一生的经验,去感知每一个瓦罐里,那个微观世界的“规则”与“秩序”!
哪个瓦罐里的“战争”太过激烈,需要降温。
哪个瓦罐里的“生命”太过懒惰,需要补充养料。
他,就是这个微观世界的……天道!
司律天君的道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一直以为,天道是高高在上的,是冰冷无情的。
可眼前这个凡人老者,却用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和最朴素的经验,演绎了一种……有温度的,充满了呵护与引导的“天道”。
“老师傅。”周衍上前,客气地行了一礼,“我等远道而来,想求一坛,您这里年份最久的老陈醋。”
那老者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两人一眼。
“不卖。”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
“为何?”
“我这院子里,最好的那坛醋,已经有主了。”老者转过身,指了指院子最深处,那个被单独供奉在石台上的,看起来最古老的瓦罐。
“那是传家宝,也是……给山神爷的贡品。”
“你们,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