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缓缓盖在京城的屋顶上。绸缎庄二楼的雅间里,青隼正将一张薄如蝉翼的密笺卷成细筒,塞进一枚空心铜钱。窗外的信鸽扑棱着翅膀,灰褐的羽毛在暮色中几乎隐形。
“目标:富察明玉。状态:疑似恢复中。”密笺上的字迹用特制墨水写成,只有在火烤下才会显形。青隼将铜钱系在鸽腿上,指尖在鸽背轻轻一叩——这是他与信鸽约定的信号。信鸽振翅而起,像一颗被弹出的石子,瞬间融入沉沉夜色。
雍亲王府的书房里,胤禛正对着烛火出神。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刚收到的密报放在案上:“爷,青隼的消息。”
胤禛展开密笺,目光在“疑似恢复中”几个字上停顿片刻。烛火在他眼中投下跳动的阴影,那张冷硬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有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恢复?一个吃奶的娃娃,能恢复什么?
“让他盯紧了,”胤禛的声音比窗外的夜色还凉,“哪怕是眨眼睛的次数,都给爷记下来。”
苏培盛心里打了个突,却不敢多问,躬身应道:“嗻。”他看着主子的侧脸,总觉得这场围绕着一个婴儿的追查,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不知道最后会网住什么。
富察府的暖阁里,气氛却越来越暖。
明玉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她不再只是盯着帐顶发呆,有时会跟着晃动的拨浪鼓转动眼珠,有时会对着窗棂上透进来的光斑出神。那双墨玉般的眼睛里,空茫渐渐退去,多了些像晨雾一样朦胧的好奇。
“小姐,你听,这是风铃声。”乳母王氏摇着窗边的银铃,叮铃铃的响声清脆悦耳。
明玉的眼珠转了转,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小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分辨这是什么新奇玩意儿。瓜尔佳氏坐在一旁做针线,看着女儿的变化,嘴角的笑意就没断过。
“夫人,小少爷回来了!”奶娘抱着明轩进来,小家伙刚从外面玩回来,小脸红扑扑的,手里还攥着朵掐来的小雏菊。
明轩一看见摇篮里的妹妹,立刻从奶娘怀里挣下来,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他把那朵蔫巴巴的小雏菊往摇篮里塞,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小脸上满是献宝的得意。
“哎哟,我的小祖宗,这花有刺呢!”王氏赶紧把花拿出来,换成了个软布做的小兔子。
明轩也不闹,接过小兔子就往妹妹眼前递,看着明玉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说“你看这个可爱不”。
午后的阳光正好,暖得人犯困。
明轩趴在绒毯上,手里拿着块绿豆糕,吃得满嘴都是绿色的渣子。他吃了两口,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看向摇篮里的妹妹。明玉正睁着眼睛,看着他手里的绿豆糕,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专注。
明轩犹豫了一下,把手里剩下的半块绿豆糕往妹妹嘴边递。上次喂栗子糕被拦住了,这次他学聪明了,只是让妹妹闻闻味儿。
“香……”他含混不清地说,小脸上沾着的绿豆渣跟着颤动。
明玉的小鼻子动了动,似乎真的闻到了香味,小嘴微微张开,喉咙里发出“咕”的一声。
明轩看得高兴,咯咯笑起来,身子一晃,差点从绒毯上滚下去。他赶紧稳住身子,却忘了自己离摇篮有多近——
“哐当!”
他的小手没抓稳,整个人往前扑去,正好撞在摇篮边上!摇篮猛地晃动起来,他手里那半块绿豆糕也飞了出去,直直地朝着明玉的脸砸过去!
“小少爷!”王氏吓得魂都飞了,伸手去拉却已经来不及。
瓜尔佳氏也尖叫着扑过去:“玉儿!”
就在这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那块绿豆糕眼看就要砸在明玉脸上,却像撞在了一堵看不见的墙上,“啪”地一声掉在摇篮外面,连一点渣子都没溅进去。明轩扑过来的力道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卸了去,只是轻轻撞在摇篮栏杆上,没伤到分毫。
明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小嘴一瘪,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发出细弱的哭声:“呜……哇……”
这是她第一次哭得这么真切,带着被吓到的委屈。
“我的小祖宗,你吓死娘了!”瓜尔佳氏一把将明玉抱进怀里,手都在发抖。她仔细检查女儿的脸,干干净净的,连一点绿豆糕渣都没有,这才松了口气。
王氏也赶紧把明轩抱起来,小家伙还不知道自己闯了祸,只是被妹妹的哭声吓住了,小嘴一瘪,也跟着哭起来:“哇……娘……”
“好了好了,都没事了。”瓜尔佳氏一边哄着怀里的明玉,一边拍着明轩的背,“轩哥儿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明轩抽抽噎噎地点点头,小手指着妹妹,像是在说“妹妹不哭了”。
明玉在母亲怀里哭了一会儿,渐渐停了下来,只是小身子还在微微发抖。她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还在抽泣的哥哥,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不像刚才那么害怕了,反倒多了点困惑。
瓜尔佳氏看着两个孩子,又是心疼又是后怕。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刚才那绿豆糕明明要砸到玉儿脸上,怎么会突然掉下去?许是角度问题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王氏也觉得奇怪,但看着小姐没事,也就没多想,只是把明轩抱得更远了些,生怕他再闯祸。
绸缎庄二楼,青隼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手指紧紧攥住了窗棂。刚才那一瞬间,他看得真切——明轩扑过去的力道绝不小,那块绿豆糕更是直奔小格格的脸而去,可就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挡了一下,硬生生掉在了外面!
富察夫人和乳母的动作都慢了半拍,根本来不及阻止。
那是什么?
青隼的心跳得飞快。他揉了揉眼睛,再看向富察府的暖阁,里面已经恢复了平静,瓜尔佳氏正抱着小格格轻声哄着,明轩也被奶娘抱走了,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寻常。
可他知道,刚才那不是错觉。
青隼转身走到桌前,拿起笔,蘸了点墨水。他犹豫了一下,在密笺上写下:
“申时三刻,小少爷失手,绿豆糕险些伤及目标。然目标毫发无损,似有不明之力阻隔。”
写完,他又觉得不妥,划掉重写:
“目标遇险,却无故脱险,疑有外力护持。”
还是不对。他盯着那张纸看了半天,最终写下:“富察府暖阁,似有异常。需进一步探查。”
他将密笺卷好,再次放飞信鸽。鸽子振翅的声音消失在暮色中,青隼的目光却依旧锁在富察府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惊疑。
一个吃奶的娃娃,怎么会有不明之力护持?这富察府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而此刻的暖阁里,明玉已经在母亲怀里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瓜尔佳氏轻轻拍着她的背,哼着摇篮曲,完全没意识到,刚才那惊险的一瞬,女儿身上发生了怎样不可思议的变化。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像一张巨大的网,悄无声息地笼罩了这座看似平静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