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的夜,静得能听见自鸣钟齿轮转动的轻响。明玉猛地坐起身,锦被从肩头滑落,露出藕荷色的中衣。窗外的月光惨白,那只蓝羽雀鸟正用尖利的喙疯狂啄击琉璃窗,每一下都像敲在人心上的鼓。
“沙沙…咔嚓…”
琉璃上的冰痕越来越密,幽蓝的寒气透过缝隙渗进来,带着股刺鼻的腥甜——是鹤顶红混着曼陀罗的味道!和四年前那枚毒针如出一辙!
明玉的指尖在榻边摸到一支银簪,是德妃刚赏的,簪头嵌着颗圆润的东珠。识海里的灵泉翻涌起来,淡金色的雾气凝成面小盾,挡在眉心前——那雀鸟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正死死盯着她的额头!
“砰!”
雀鸟猛地撞在窗棂上,琉璃应声裂开道细纹!它的脖颈诡异地扭曲着,赤红的眼珠凸出,竟从嘴里吐出根细如发丝的蓝羽,像支小箭,直直射向裂缝!
“孽畜!”
明玉扬手掷出银簪,簪尖带着灵泉的气劲,精准地钉穿了雀鸟的翅膀!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扑棱着坠落在窗台下,溅起片幽蓝的血珠。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崔嬷嬷举着灯笼冲过来,火光在她脸上晃出惊慌的影:“格格!怎么了?!”
“抓住它!”明玉的声音带着喘息,指着窗台下扑腾的雀鸟,“别碰它的血!有毒!”
崔嬷嬷连忙让侍卫用铁钳夹住雀鸟,那畜生还在疯狂挣扎,翅膀扑腾间,抖落几片羽毛,落在地上竟冒起青烟。明玉看着那抹幽蓝,心头猛地一沉——这不是普通的雀鸟,是被人用邪术豢养的“毒信使”!
“去告诉娘娘,”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八贝勒府的人,动手了。”
雀鸟的嗉囊里藏着张小纸条,用密写药水写着“莲开即谢”四个字。德妃捏着纸条的手指微微颤抖,烛火在她眼底投下片阴翳:“老八倒是越来越出息了,敢在永和宫撒野。”
崔嬷嬷捧着个锦盒进来,里面是雀鸟的尸体,已被石灰处理过:“娘娘,粘杆处的人在鸟腿上发现个小环,刻着‘九’字——是九阿哥府上的标记!”
“欲盖弥彰。”德妃冷笑,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点燃,灰烬飘落在银盘中,“九阿哥那点小聪明,还不够给老八提鞋的。告诉老四,就说…本宫谢他当年送的‘海东青’,如今正好物归原主。”
明玉站在廊下,听着暖阁里的对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翡翠镯。德妃这是要借胤禛的手,彻底查清此事。她抬头望向天边的启明星,东方已泛起鱼肚白——选秀的日子,到了。
撷芳殿的朱漆大门在晨光中敞开,待选秀女们鱼贯而入,像群色彩斑斓的蝴蝶。明玉走在其中,水碧色的旗装衬得她愈发沉静,腕间的“碧水晴空”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与发间乌木簪的沉色相映,有种别样的清贵。
“富察氏,镶黄旗,马齐之女,年十五。”
唱名官的声音刚落,明玉便踩着青砖走上前,屈膝行礼。动作行云流水,裙摆扫过地面,连一丝多余的褶皱都没有。
荣妃端坐在上首,手里捻着串沉香珠,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翡翠镯上,微微颔首——那是太皇太后当年赏给德妃的旧物,如今戴在这姑娘手上,意味不言而喻。
惠妃坐在荣妃身侧,指甲涂着鲜红的凤仙花汁,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腕间的金镯子:“抬起头来。”
明玉缓缓抬眸,清澈的目光平静无波。四年来,灵泉的滋养让她的眼眸愈发清亮,像浸在泉水中的黑曜石,能照见人心底的尘埃。
“听说你通花草之术?”惠妃的声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本宫宫里的‘金盏玉台’开得不好,你倒说说,该怎么侍弄?”
这话像根针,猝不及防地刺过来。金盏玉台正是当年差点害死她的毒花!周围的秀女们都屏住了呼吸,连荣妃也停下了捻珠的手。
明玉的指尖在袖中轻轻攥紧乌木簪,簪头的莲纹硌得掌心微痛。她垂下眼帘,声音清越如泉:“回娘娘,草木有性,顺其天性则荣,逆其天性则枯。‘金盏玉台’喜阴厌阳,宜用山泉水浇灌,忌铁器触碰,更…忌旁门左道的催生之法。” 最后一句,她说得极轻,却像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
惠妃的脸色瞬间僵了僵,随即又恢复如常,端起茶盏掩饰失态:“倒是有些见识。下去吧。”
明玉行礼告退,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惠妃身边的嬷嬷对一个穿粉色旗装的秀女使了个眼色——那秀女是八爷府远房表妹,方才在殿外,曾故意踩脏她的裙摆。
果然,刚走到殿角,那粉衣秀女便“哎呀”一声,手里的茶盏直直朝明玉泼来!滚烫的茶水泛着热气,眼看就要泼在她水碧色的旗装上!
明玉的脚步看似未动,实则已借着转身的惯性避开半寸,同时手腕微抬,翡翠镯撞在茶盏边缘,“当啷”一声脆响,茶盏摔在青砖上,碎成几瓣。
“妹妹没事吧?”她故作惊慌地扶住粉衣秀女,指尖却在对方腕间轻轻一捏——那里藏着枚小巧的银哨,是用来发信号的!
粉衣秀女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没…没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周围的秀女们窃窃私语,荣妃身边的掌茶宫女适时走过来:“此地人多,姑娘们还是小心些好。”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用帕子擦去地上的茶水,帕子边缘沾着点不易察觉的白粉末——是迷药!
明玉心头一凛。这是想让她在殿前失态,或是悄无声息地晕倒,彻底失去参选资格!
她对着掌茶宫女福了福身,声音清朗:“多谢姐姐提醒,是我笨手笨脚,扰了大家。” 姿态谦卑,却不着痕迹地将风波压了下去。
回到等候的偏殿,明玉坐在角落的紫檀凳上,指尖抚过乌木簪。簪头的莲纹被体温焐得发烫,隐隐有股暖流顺着发丝淌下来,熨帖着紧绷的神经——是胤禛的龙气,在无声地护着她。
窗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繁复的影。明玉望着那些交错的光影,忽然明白了德妃那句“守拙,顺心”的深意。这选秀场,从来都不只是选美貌才情,更是选心智,选风骨,选那份在惊涛骇浪中依旧能稳住船舵的沉静。
“富察明玉,留牌子。”
唱名官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响亮。
明玉站起身,理了理裙摆,稳步走出偏殿。阳光落在她身上,水碧色的旗装泛着柔和的光,腕间的翡翠镯与发间的乌木簪相映成趣,像幅刚完成的工笔画。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关。那只蓝羽雀鸟背后的阴谋,八爷府暗藏的杀机,还有储位之争的漩涡…都还在等着她。但此刻,她的脚步异常坚定。
撷芳殿外的老槐树上,一只普通的灰雀扑棱棱飞起,冲向雍亲王府的方向。它的腿上系着根细如发丝的线,线的另一端,系着明玉刚掉落的一片衣襟碎片——那上面,沾着点从粉衣秀女身上蹭来的、带着八爷府私印的香粉。
选秀的惊澜,才刚刚开始。而她这株在风雨中悄然生长的莲,终于要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缓缓舒展叶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