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狗平常喜欢追撵小孩儿,追上了要么扯咬裤腿,啃人脚后跟;要么就是趴人背上,咬人手臂。 它倒也不下狠口,却把小孩子吓得痛哭流涕,而这好像就是它的游戏,每次都特别兴奋。俗话说狗仗人势,又说狗像主人,这狗还就是赵家宝一点点调教出来的。
大黄小的时候,赵家宝还没有上学,一人一狗天天在一起玩耍。看见有学生从家门前经过,他就喜欢让狗去追,那狗追了人回来后,他就给奖励, 有时是一根骨头;有时是一块肉;有时甚至是一颗糖。
这样大黄的积极性就越来越高了,要是把小孩儿给吓哭了,回来的奖励就会更多。所以这狗就乐此不疲,越来越喜欢这个游戏,一人一狗越玩越开心。
时间久了,这大黄只需要主人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主人要传达的指令是什么?
就像那次,朱建华姐弟被追撵一样。赵家宝当时摔倒,爬起来就恼羞成怒的用手指着姐弟俩吵闹,那狗一看这个动作,就立刻向他们冲了上去。
而这一招这么好使,赵家人谁不知道?所以赵家的所有男丁加上黄桂华对这大黄都很上心,觉得它很有灵性,听话又顾家。
这大黄在赵家的地位仅次于黄桂华,远高于三个媳妇和三个孙女。说它是赵家除了赵家宝以外的另一个熊孩子,一点儿都不夸张。
事发那天,如众人所料,真就是赵德贵指使的。
那段时间,赵德贵特别生气,他觉得:什么事情都不顺心, 什么人都和自己对着干。
那天晚上开会,不但没能抢到赚钱的机会,还被林国喜一再挤兑。其余的人也没有一个是好东西,当着面儿都是各种的嘲讽,奚落;背后还不知道说了自家多少坏话呢。
那群穷鬼,以前连饭都吃不饱,现在却整天笑得跟傻子似的。越看越厌烦,不就种点这样,种点那样吗?跟能发好大的财似的。
赵德贵是越想越生气,还总觉得人们脸上的笑容,是对他的嘲弄,鄙视。
这天看到朱金山几人,说说笑笑的抬着电线杆从门口走过,赵德贵就疑心,他们又在说着他的什么坏话。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招手把大黄给喊了过来。
大黄一听到召唤,意识到有了新任务,兴奋的跑过来。伸着舌头喘着粗气,尾巴疯狂的摇摆着。一双清澈的眼睛,巴巴的看着赵德贵,只等他一声令下。
赵德贵对大黄的反应非常满意,指着抬电线杆走过去的几个人,恶狠狠的说:“大黄,去!狠狠的给我咬上一口,今天晚上给你肉吃!”
大黄瞬间便犹如离弦之箭,“刷”的一声冲了出去。赵德贵在后面轻轻的关上大门,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静候大黄给他传来佳音。
等到外面传来怒骂声和狗的惨叫声时,赵德贵也没有开门,直接躲回了里屋,他到底还是有些心虚的。而大黄跑回家看着大门进不去了,只得绕着院墙,躲进了后面的竹林里。
直到傍晚人们都散尽了,赵家宝也放学回来了,大黄才夹着尾巴瘸着一只后腿溜回了家。看见赵家宝,大黄呜咽着跑过去,前腿一软就趴伏在了他的脚边,水漉漉的眼睛直直的望着赵家宝,说不出的委屈加可怜。
赵家宝惊讶的发现,大黄的右后腿沾满了血,毛发全都粘连在了一起。他赶忙蹲下去仔细看,这截小腿拖拽着,竟像是断掉了。
赵家宝愤怒了,在他的想象中,大黄是战无不胜的,是无往不利的。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兄弟。到底是谁胆敢伤害他的大黄?
赵家宝问赵德贵和黄桂华。“爷爷,奶奶,你们知道是谁把大黄的腿打成这样的吗?我要去打死他!”
老两口正为这事儿担心呢,就怕林国喜他们从医院回来,找他们付医药费。这会儿哪还敢再节外生枝啊。
黄桂华说:“宝啊,你先别着急。今天大黄出去咬了人,被人家打了,它是好不容易才跑掉的。 人家一大群人都说要把它打死,想要给大黄报仇,我们得再等一段时间。你听话啊!”
赵家宝哪里肯依,作势要闹。
赵德贵板着脸,严肃的说:“家宝,咱们家的大黄可从来没吃过亏啊!你听爷爷的话,这个仇,咱们一定要给它报!”
说着,他的语气变得严厉,警告说:“但现在你不准闹,不然的话,我连你的腿也一起打断!”
赵家宝可从未被他爷爷这么吓唬过,嘴巴一扁,身体一软就要往地上瘫去,这是准备要开始撒泼打滚了。
黄桂华赶忙伸出两手,抓住孙子两肩,安慰说:“乖乖,你别闹!这回好多人都想打死咱们大黄呢。你听奶奶的话,我们先把它弄到你屋里去,晚上就让它藏在你屋里,千万不要让它出来让人看见了。”
赵德贵也放缓了语气说:“对,把大黄关到你屋里去。待会儿要是有人来,我们就说它跑出去了,一直没回来!”
赵家宝带着哭腔,委屈的说:“那咱们什么时候给它报仇啊?”
赵德贵笑着说:“我们把大黄藏好了,等过一段时间他们都忘记了,咱们再多养几只跟大黄一样厉害的狗,到时候一起放出去咬死他们!”
赵家宝这下高兴了,哄着大黄往自己屋里去。
赵德贵又叮嘱一句说:“大宝啊,你千万把它藏好啊,让它千万别乱叫唤。让那些人都不知道它在家里,咱们以后才能给它报仇! ”
赵家宝连声答应,兴冲冲的安慰大黄去了。也不知一人一狗到底是怎么交流的,反正后来一院子的人闹哄哄的,那狗愣是没有发出声音来。
医药费赔出去一大笔钱,赵德贵和黄桂华心疼得要死,但这笔账怎么也不能算在大黄身上, 更不能算在自己身上。这气早晚得撒出去。两个人这回都沉得住气了,想着总能找到机会教训那帮人的。
大黄的伤,渐渐好了起来,可以在院子里自如的走动了。赵家宝天天跟大黄说:“等你腿好了,我就带你去报仇!”
赵德贵和黄桂华都哄着他,说时候没到,找到机会他们会跟他说的。
今天,赵家宝走出屋门,大黄没有像往常一样,冲过来围着他转着圈儿的摇头摆尾。他喊了一声,也没有任何反应。
赵家宝觉得很奇怪,飞快的跑向院门后的狗窝,老远就看见大黄长长的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一边往跟前跑一边喊:“大黄,大黄,起床了!你个懒家伙!”
可大黄还是一动不动,听到动静的赵德贵和黄桂华也从床上爬起来,都跑过来看。
赵德贵满脸狐疑地蹲下去察看,瞪大眼睛看了一会儿,又难以置信的伸手去摸了摸。终于确认说:“大黄已经死了!”
屋里的兄弟四个,这会儿都围拢了过来,脸上都写满了惊愕和不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试图找出大黄死亡的原因。
“是不是吃了什么啊?”赵大国提出疑问。
“天天都是关在家里的,又没有跑出去,家里好像也没吃啥特别的呀……”赵大民挠挠头,若有所思地回答。
赵大富问黄桂华:“妈,你是不是放了耗子药啊?”
黄桂华说:“我说去买,还没买回来呢!”
就在这时,一直呆若木鸡的赵家宝突然像被噩梦惊醒一样,头猛地往后一仰,然后像一滩烂泥一样,“砰”的一声,重重地倒在了地上。他一边用手疯狂地拍打着地面,一边在地上翻滚着,嚎啕大哭起来,那声音惊天动地,震的人脑袋里“嗡嗡”的响。
这撒泼打滚儿的一招,总能让一家人瞬间慌神。他们手忙脚乱地想要安抚赵家宝的情绪。然而,赵家宝只是闭着眼睛哭嚎,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慰。
为了给他一个交代,赵德贵和黄桂华把责任归咎到,那三个煮饭的孙女儿头上。
赵德贵对几个儿子说:“去把那几个赔钱货给我拉出来,狠狠的给我打,肯定是她们给大黄吃了什么东西,不然大黄怎么会死!看把我家家宝给心疼的!”
黄桂华也说:“乖孙孙啊,快起来!快起来!看你爸他们给大黄报仇啊!”
兄弟几个不由分说地,将三个小姑娘从厨房里拖了出来。
“肯定是你们给大黄吃了什么,大黄才会死的!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也是早看着咱们家大黄不顺眼了,是吧?”赵德贵怒不可遏地吼道。
陈春容的大女儿,赵菊英急声解释说:“我们没有单独给大黄吃什么,就只是给它喂了锅里的剩饭啊!”
黄桂华怎么都止不住赵家宝的哭闹,正心烦意乱呢。怒骂道:“不是你们干的?大黄自己会死啊?你们几个给我打,看她们还敢犟嘴!”
兄弟几人上前,扯住三个小姑娘的头发,“啪啪”就是一顿左右开弓。黄永珍的女儿赵群英早已开始哇哇大哭起来;陈春容的两个女儿赵菊英和赵梦英却紧咬牙关,嘴角都渗出了血,脸上也迅速红肿一片,却愣是忍着没哭出声儿来。
每次都是这样,因为她们本身不是真的姓赵,也因为她们不哭,所以挨的打也重得多。
而她们不哭,是因为她们知道:她们的妈妈看她们挨打已经很自责了,要是她们再哭的话,那妈妈肯定会更难受的,如果连妈妈也生病不在了,那她们就更可怜了。
而每次看着这两个拖油瓶女儿倔强的样子,赵大富就无名火气,总要多打几巴掌才肯罢休。
在房间里和黄永珍一起纳鞋底的陈春容,牙齿咬的紧紧的,却浑身止不住的发抖,把手上的鞋底攥的紧紧的,才勉强忍住没有冲出去,找那一家子人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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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她进了赵家门,不过几天,就看清了这家人的嘴脸。开始只是不让她与外面的人多接触,对她们母女还算和善。
可新学期开学就说不让孩子们上学了。
赵德贵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一脸不耐烦地说:“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啊?认得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又不能指望着考状元,再读就是浪费钱!”
她站在一旁,紧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却强忍着不让它们掉下来。她声音颤抖地说:“爸,现在谁家的孩子不去读书啊?”
赵德贵哼了一声,“女孩子家,将来嫁个好人家就好了。读那么多书,能当饭吃啊?”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赵德贵打断了,“好了,别啰嗦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说完,他站起身来,转身进了里屋。
陈春容鼓起勇气去找黄桂华,说:“妈,我想让菊英和梦英继续上学,孩子们都还小,不读书,在家也干不了什么啊?”
黄桂华说:“春容啊!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啥用!年纪也不算小了,反正也不让她们到外面去干什么重活、累活。就让她们在家里跟你们学学针线,等把针线活学好了,以后嫁到人家家里去,也讨公婆,男人喜欢对不?咱们啊,就提前多给她们准备些嫁妆,这才是真为她们好!你说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