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宫主殿内,随着颜爵那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消失在光晕水幕之后,以及苏皖沫那带着一丝促狭笑意的轻快脚步渐行渐远,那被短暂惊扰的、如同凝固琥珀般的极致宁静,再次缓缓回流,重新将这片水下宫殿包裹。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来自艺术之灵那剧烈情绪波动所带来的、名为“心酸”与“挫败”的余韵,但这丝余韵很快便被主殿内那更加深沉、更加本源的力量所净化、驱散。
默目送着两人离去,直到水幕彻底恢复平静,她才缓缓收回目光。她低头,看着怀中依旧安睡的冰璃雪,那恬静的睡颜仿佛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扰。她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手臂,让冰璃雪枕得更舒服些,动作轻柔得如同呵护一个易碎的梦。
方才那短暂的一幕,如同投入静湖的一颗小石子,虽激起了涟漪,却终究未能打破湖心的深邃。
默的脑海中,回响起水龙那道古老而平和的意念——“玉不琢,不成器。”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静坐如初的水清漓身上。他冰蓝色的眼眸依旧半阖,气息与静水湖本源浑然一体,仿佛刚才颜爵的仓皇、苏皖沫的俏皮、乃至水龙那诛心般的安排,都未曾在他心中留下丝毫痕迹。
但默知道,他“看”到了,也“听”到了。这水玲珑宫内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如同静水般无波无澜、却又洞察秋毫的感知。
她轻轻点了点头,动作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算是对水龙那句“玉不琢不成器”的无声回应。
是啊,玉不琢,不成器。
她心中了然。水龙前辈此举,看似是让颜爵来取文件,实则是精心安排的一场“琢玉”之局。让他亲眼目睹冰璃雪在她怀中安然入睡的景象,这无异于将最锋利的刻刀,狠狠地剜在颜爵那颗骄傲却又迷茫的心上。让他最直观地感受到,什么才是真正的亲近与守护,什么才是他遥不可及的距离。这份冲击,这份心酸,这份自惭形秽,便是“琢玉”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也是最痛苦的“雕琢”。
‘怪不得特意让皖沫那丫头跟着监督呢,’默在心中暗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原来是为了这事。’
让苏皖沫同去,用意再明显不过。一来,是让这个心思剔透、又深知内情的“旁观者”亲眼见证,确保这场“雕琢”的效果达到预期;二来,也是借苏皖沫之口,将今日所见所闻,以一种更鲜活、更具冲击力的方式,传递出去,进一步巩固“教学成果”;三来嘛……或许也有水龙前辈一点小小的恶趣味,想看看颜爵在那古灵精怪的小丫头面前,如何维持他那摇摇欲坠的司仪尊严。
这安排,可谓是一石三鸟,用心良苦。
‘颜爵这次,怕是得心酸许久了。’默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很快便被一种更深的理智所取代。
这份心酸,是他必须承受的。若连这点直面差距的勇气都没有,若连这份因对比而产生的痛苦都无法承受和转化,那他所谓的“觉悟”与“决心”,便只是空中楼阁,永远也无法支撑他真正走近冰璃雪那颗被冰雪包裹的心。
感情的修行,远比法术的修炼更加艰难,更需要破而后立的勇气。水龙前辈这是在用最残酷、也最有效的方式,逼他认清现实,打碎他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他在痛苦中重塑自我。
‘不过,’默的思绪一转,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淡然,‘反正我是不在意他怎么心酸的。’
她的关注点,从来就不在颜爵身上。她在意的,是怀中安睡的冰璃雪,是身旁静坐的水清漓,是这水玲珑宫的安宁。颜爵的心路历程再坎坷,再心酸,那也是他自己的劫数,需要他自己去渡。她至多是在水清漓和水龙的布局中,扮演了一个“催化剂”的角色,顺便……满足了一下自己小小的恶趣味和成就感。
只要不影响璃雪姐姐的清净,不影响清漓的计划,颜爵是心酸还是豁然开朗,对她而言,并无太大区别。她乐得看戏,也乐得在必要时推波助澜,但绝不会将颜爵的情绪负担,背负到自己身上。
她的世界很小,只容得下她在意的那寥寥几人。
想到这,默的心情更加轻松起来。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怀中的冰璃雪身上,感受着她平稳的呼吸和微凉的体温,心中一片宁静。她甚至有闲心抬起头,对着虚空中水龙盘踞的方向,投去一个带着赞许和“干得漂亮”意味的眼神。
虚空之中,水龙的意念如同深海的潜流,缓缓拂过,带着一丝了然与平静,仿佛在说:此乃必经之路。
水清漓依旧静坐,但他那搭在膝上的、曾被默指尖轻点过的手背,肌肤之下,似乎有极其微弱的能量涟漪荡漾开来,最终归于沉寂。他对于水龙的安排,对于颜爵的“心酸”,对于默的“不在意”,都保持着一种超然的静观态度。一切,似乎都在按照某种既定的轨迹运行。
静水无声,映照着世间百态。
玉石需琢,方显其华。
而水玲珑宫内的温馨与安宁,才是永恒的主题。
至于宫外那位艺术之灵需要消化多久的“心酸”……
嗯,那便是他自己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