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象天穹殿内,时间仿佛凝固。水清漓的沉默,如同静水湖最深处的寒冰,让所有人的心都悬在了半空。冰璃雪眼中是恳求,默王妃眼中是信任与有恃无恐,而其他阁主则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水系主宰的最终表态。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默王妃却忽然动了。
她没有等待水清漓的回答,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她缓缓站起身,那双总是闪烁着狡黠光芒的狐狸眼,此刻却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近乎悲凉的沧桑。
她的目光,不再仅仅看向水清漓,而是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阁主——庞尊、白光莹、冰璃雪、时希、黎灰、花翎、艾珍,甚至包括高台上昏迷的颜爵和角落里倒立的星尘,最后,若有若无地掠过身边静默的世王。
“诸位,” 她的声音响起,不再是之前的清亮或戏谑,而是带着一种低沉而压抑的力量,“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觉得我的《十大准则》太过严苛,太过不近人情,甚至……像冰姐姐说的,是把方舟变成了第二个禁忌之地。”
她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但是,” 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质问的尖锐,“无规矩,不成方圆!这句话,在座的每一位,都听过,都懂!可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需要规矩?尤其是在……灾难来临的时候?”
她不等众人回答,便自问自答,语气冰冷如铁:
“因为,在灾难面前,永远不要去相信所谓的人性!”
“人性”二字,从她口中吐出,带着一种浓烈的、近乎刻骨的嘲讽和悲凉。
“和平时期,歌舞升平,法律尚存,道德犹在,可即便如此——”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控诉般的力度,“依然有贩卖人体器官的恶魔!依然有拐卖妇孺儿童的畜生!依然有将亲生骨肉弃之如敝履的父母!他们难道不知道那是犯罪吗?他们知道!但在利益、在私欲、在绝望面前,所谓的‘人性’,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重锤,敲击在众阁主的心上。花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艾珍捂住了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过。
“你们以为,” 默的声音微微颤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伸手指向自己,“我为什么会成为弃婴?!”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我……我不也是被抛弃的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了许久的、深埋在心底的伤痛,“只不过,我比较幸运一些,遇到了清漓,遇到了世王哥哥,活了下来,还拥有了力量。”
她环视四周,目光锐利如刀:
“但我的幸运,只是个例!是亿万不幸中的偶然!个体的幸运,能代表全部吗?能证明人性本善吗?!”
“不能!”
她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自己,也否定了所有可能存在的天真幻想。
“为了让你们看清现实,” 默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她双手猛地抬起,周身水蓝色的仙力如同潮水般汹涌而出!
“就让你们亲眼看看,在灾难和绝望面前,人类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血泪!”
随着她的话音,整个万象天穹殿的中心,空间开始剧烈地扭曲、波动!一幅幅巨大而清晰的、由水元素凝聚而成的动态画面,如同史诗般的悲剧长卷,在众仙面前缓缓展开——
那是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易子而食的惨绝人寰!
那是洪水滔天,为争夺一块木板,昔日邻里反目成仇,将弱者推入洪流的冷酷!
那是战火纷飞,秩序崩坏,烧杀抢掠,人性之恶如同瘟疫般蔓延的恐怖景象!
那是大地震后,废墟之下,为了一口救命的水,亲人之间也可以瞬间变成野兽的挣扎!
那一幕幕,真实得令人窒息!哭喊声、哀求声、狞笑声、绝望的嘶吼声……仿佛穿透了时空的壁垒,直接冲击着每一位仙子的灵魂!
画面中,有母亲为了保护怀中婴儿而甘愿被分食的伟大,但更多的是为了自己活命而抢夺他人食物、甚至将屠刀挥向更弱者的卑劣!有舍己为人的英雄,但更多的是在恐惧和绝望驱使下,暴露出的自私、残忍和疯狂!
这不是臆想,不是夸大,而是默王妃以无上仙力,从时间长河的碎片中,截取的真实历史影像!是人类在面对灭顶之灾时,最真实、最血淋淋的写照!
“看看吧!” 默的声音在画面背景的哀嚎中响起,冰冷而残酷,“这就是你们想要依靠的‘人性’!在绝对的生存压力下,道德、法律、亲情、爱情……有多少能经受住考验?!”
“把我的‘诺亚方舟’交给这样的‘人性’去自治?那和把一艘装满珍宝的船交给一群饿疯了的野兽有什么区别?!结局只有一个——船毁人亡,所有的希望,都会在内斗和疯狂中化为乌有!”
她的质问,如同冰锥,刺穿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冰璃雪看着那些画面,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再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花翎泪流满面,艾珍吓得缩成一团。庞尊紧握双拳,雷光暗沉。时希闭上眼,不忍再看。黎灰黑袍下的阴影剧烈翻滚。
就连始终沉默的世王,那宽大斗篷下的身影,似乎也微微前倾了一丝,兜帽的阴影“注视”着那些画面,仿佛在欣赏一场关于人性本质的、残酷的实证。
默收回了仙力,那些血泪画面缓缓消散,但留下的震撼和恐惧,却深深烙印在每一位阁主的心中。
她重新坐下,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坚定:
“所以,我的《十大准则》,不是残忍,而是必要之恶。它不是要扼杀人性,而是要约束人性中的恶,保护人性中残存的善。在方舟那个极端封闭、资源有限的环境里,唯有铁一样的规矩,才能压制住 chaos(混乱),才能让文明的微光,有延续下去的可能。”
她最后看向水清漓,眼神复杂,却依旧带着信任:
“清漓,你明白的,对吗?”
这一次,她的问题,不再仅仅关乎方案,更关乎对人性本质的认知,对生存与文明的终极思考。
水清漓,会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