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散尽,红绸未歇。
随着嬴政的銮驾率先离去,前来道贺的文武百官也如潮水般陆续退去,原本人声鼎沸、灯火通明的赵王府,渐渐恢复了夜的宁静。
赵信送走最后一批客人,独自站在略显空旷的前院,长长舒了一口气。饶是他体质远超常人,经过这一整日的迎送往来、觥筹交错,此刻也感到了一丝微醺的倦意。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拒绝了侍从的搀扶,迈着略显沉稳却依旧稳健的步伐,向着内院走去。
内院深处,属于新婚王妃的正房内,红烛高燃,将整个房间映照得温暖而朦胧。
一身繁复华丽大红嫁衣的嬴阴嫚,正端坐在床榻边缘。听到门外传来的沉稳脚步声,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丝帕,一颗心如同小鹿乱撞。
当房门被推开,那个熟悉而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身淡淡的酒气踏入房中时,她几乎是立刻站起身,快步迎了上去,伸出纤手,自然而然地搀扶住赵信的手臂。
“将军,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更多的却是浓浓的关切。
赵信看着她凤冠霞帔下娇艳动人的脸庞,在跳跃的烛光下更添几分妩媚,不由得微微一笑,借着些许酒意,伸手轻轻刮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尖,语气带着几分亲昵的调侃:“我们都已拜堂成亲,到了这般地步,还叫我将军?”
嬴阴嫚被他亲昵的举动弄得俏脸绯红,如同染上了最上等的胭脂。她羞涩地低下头,声如蚊蚋,却又清晰地唤道:“夫……夫君。”
然而,赵信却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这个称呼有些过于正式和疏离。他拉着她的手走到桌边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早已备好的醒酒茶,呷了一口,才笑道:“夫君?文绉绉的,听着别扭。我还是觉得,你叫我‘赵大哥’更好听一些,就像从前一样。”
他的话语中带着对过往的追忆和一份独特的纵容。嬴阴嫚闻言,心中甜丝丝的,乖巧地点了点头,抬起水汪汪的眸子,柔柔地唤了一声:“赵大哥。”
这一声“赵大哥”,仿佛瞬间将两人拉回到了那些在宫中偶遇、彼此试探又暗生情愫的青涩时光,消弭了新婚之夜的些许陌生与尴尬。
赵信满意地点点头,随即注意到桌上精致的食物似乎未曾动过,不由得问道:“你不会一直在这里等我,还没用晚膳吧?”
嬴阴嫚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赵大哥,我不饿。”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等待他的归来上,哪里还顾得上腹中饥渴。
赵信知她心意,也不再多说。酒意上涌,倦意袭来,他起身便想直接躺下休息。以他如今的体质,寻常酒水想要灌醉他实属不易,奈何今日宾客实在太多,且多是军中旧部与朝中重臣,敬酒者络绎不绝,他又来者不拒,这才积少成多,感到了几分真实的醉意。
见他作势欲卧,嬴阴嫚连忙再次起身,轻声询问道:“赵大哥,可是要洗漱一番再安歇?”
赵信闻言,动作一顿。心想也是,新婚之夜,一身酒气倒头就睡,确实有些太不讲究,也委屈了身旁这位金枝玉叶。当下便“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嬴阴嫚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忙道:“赵大哥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准备热水。”
说完,她轻移莲步走到门外,低声吩咐了守夜的侍女几句。
不过片刻功夫,两名侍女便抬着一盆温度适宜的热水进来,轻轻放在床前的脚踏旁。嬴阴嫚随后而入,示意侍女们退下并关好房门。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赵信颇为意外的事情。只见这位大秦最尊贵的十公主,竟轻轻提起繁复的嫁衣裙摆,屈身蹲在了赵信的面前,伸出那双保养得宜、白皙纤柔的玉手,看样子是要亲自为他脱去鞋袜,伺候洗脚。
“别!还是我自己来吧。”
赵信几乎是下意识地出声制止,身体也微微后仰。他虽不拘小节,但也知道嬴阴嫚身份何等尊贵,是嬴政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明珠,真正的金枝玉叶。
让她做这种下人伺候的活计,于礼不合,他心中也觉不妥。若是传出去,或是让嬴政知道了,难保那位爱女心切的皇帝不会心生不快,觉得自己委屈了他的宝贝女儿。
然而,嬴阴嫚却异常坚持。她抬起头,目光坚定而温柔地看着赵信,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执着:“赵大哥顶天立地,是做大事的人,这种小事岂能让你自己动手?”
她顿了顿,脸颊微红,但话语愈发清晰,“况且,赵大哥是嫚儿的夫君,妻子服侍夫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说罢,她不再给赵信拒绝的机会,轻轻地将他的脚抬起,放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然后动作有些生涩,却极其小心认真地为他褪去鞋袜,将他的双足浸入温热的水中。她的指尖偶尔划过他的脚背,带来一阵微凉而柔软的触感。
赵信低头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动了。
他不再挣扎,任由她动作。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足底蔓延至全身,驱散了酒意,也熨帖了心灵。他心中不免有些荒谬地感慨:‘如此贤淑美德,怎地在后世那般时代,竟似失传了一般?’
待嬴阴嫚细心为他擦拭干净双足,抬起头时,正对上赵信满是欣赏和感动的目光。他伸手将她扶起,握着她微湿的手,由衷赞道:“嫚儿,没想到你贵为公主,竟如此贤惠,日后这赵王府由你持家,我便可彻底安心了。”
得到夫君的称赞,嬴阴嫚心中如同喝了蜜糖般甜润,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
赵信看着她开心的模样,忽又想起什么,故意板起脸,用一种调侃的语气说道:“不过,我们可得先说好了。今日你为我洗漱之事,切莫在陛下面前提起。”
“为何?”
嬴阴嫚不解。
赵信做出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压低声音道:“若是让陛下知道,他最宠爱的公主,新婚之夜竟蹲在地上为我洗脚……他怕是会以为我赵信胆大包天,肆意欺负你。说不定明天一早,就提着太阿剑追杀到我这赵王府来了!”
他这话说得夸张又滑稽,瞬间将嬴阴嫚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方才那点羞涩和紧张彻底烟消云散。她娇嗔地白了赵信一眼,笑道:“赵大哥尽会胡说!父皇才不会这么想呢!他……他知道我心悦赵大哥,心甘情愿的。”
这一番插科打诨,彻底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红烛帐暖,一对新人相视而笑,之前因身份带来的些许隔阂,在这温馨而略带戏谑的互动中,悄然融化。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