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纹钢锄刃上流转的微光尚未散去,晒谷场上的紧迫感便如潮水般涌向村外那片龟裂的田地。叶梦情站在田埂上,脚下是干涸板结、布满蛛网般裂痕的灰褐色泥土,缝隙里顽强钻出的几丛灰绿色野草也蔫头耷脑。远处,一片稀疏低矮的稻株在弥漫的灰雾背景下瑟缩着,稻叶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边缘卷曲焦枯,毫无灵植应有的润泽生气。这就是契约里那十亩“废田”,是他们在镜像世界安身立命的起点,也是此刻必须征服的第一道难关。
“傻儿,”叶梦情唤了一声,将手中那把刚用醋液简单除过锈、刃口还带着斑驳痕迹的旧锄头递过去,“按老法子,先松松土,透透气。”她的声音沉稳,目光扫过这片贫瘠的土地,像是在丈量一场硬仗的战场。
林倾城接过锄头,宽厚粗糙的手掌掂量了一下,憨厚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他走到田边,选了一处裂缝最宽的地方,双臂肌肉微微贲张,腰背下沉,锄头高高扬起,再猛地落下!
“咚!”
一声沉闷的钝响,仿佛锄头砸在了坚硬的岩石上。锄刃只浅浅地啃进板结的土层不到半寸,溅起几点干燥的尘土。巨大的反震力沿着木柄传来,震得林倾城虎口微微发麻。他眉头都没皱一下,拔出锄头,再次扬起、落下。
“咚!咚!咚!”
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废田上回荡,单调而吃力。林倾城的动作精准、稳定,每一次落点都紧挨着前一次,绝不浪费半分力气。汗水很快从他宽阔的额头渗出,顺着刚毅的侧脸滑落,滴在脚下的灰土里,瞬间被吸干,只留下一个深色的小圆点。他像一头不知疲倦的耕牛,沉默地、一寸一寸地啃噬着这片坚硬如铁的土地。翻起的土块干硬得如同碎瓦砾,在阳光下泛着死气沉沉的灰白,看不到半点湿润的土腥气,只有一股淡淡的、如同铁锈般的尘埃味道弥漫开来。
小宝蹲在不远处,小手无聊地抠着田埂上同样干硬的土块。他怀里还抱着那个装着全家福和钢珠的小木盒,大眼睛望着爸爸奋力挥锄的背影,又看看那些病怏怏的稻苗,小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嘴唇微微抿着。
“妈妈,”小凤扯了扯叶梦情的衣角,小手指着离他们最近的一小丛稻苗。那几株稻子稍显“精神”些,叶片虽黄,但还未完全卷曲。“它们……好像很饿。”小姑娘天生对植物有种奇妙的亲和力,腕间的翡翠藤镯散发出柔和的绿光,几片嫩叶无风自动,轻轻摇曳。
叶梦情顺着女儿的手指看去。确实,那几株稻苗的叶片微微颤动,在干热的风中显得格外柔弱无助。她心中微动,看向小凤:“小凤,你能感觉到它们‘饿’?”
小凤用力点点头,大眼睛亮晶晶的:“嗯!它们说……没力气,想喝水,想吃……亮晶晶的东西。”她努力形容着从植物那里感知到的模糊意念,小手比划着。
亮晶晶的东西?叶梦情立刻想到灵气。这片灵田贫瘠,土壤中蕴含的灵气恐怕早已被灰雾孢子吞噬殆尽,或者被板结的土层死死锁住,根本无法被稻根吸收。稻苗在“饿”灵气!
“小凤,”叶梦情蹲下身,平视女儿的眼睛,语气带着鼓励,“你试试,能不能……喂它们一点点?就像你以前给花圃里的小苗苗那样。”她知道女儿有催生植物的天赋,但这片土地太诡异,她必须小心试探。
“好!”小凤兴奋地应道,像是接到了重要的任务。她几步跑到那几株相对“精神”的稻苗前,蹲下来,伸出白嫩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悬在稻株上方。腕间的藤镯绿光大盛,几缕肉眼可见的、极其稀薄柔和的绿色光点,如同萤火虫般从镯子上飘散出来,带着清新的草木气息,缓缓飘向那几株稻苗的叶片和根部。
这是小凤的本源木灵气息,纯净而充满生机。
就在那稀薄的绿色光点即将触碰到稻叶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几株原本病怏怏的稻苗猛地一“颤”!不是被风吹动的那种自然摇曳,而是一种极其突兀、带着贪婪渴望的“抽搐”!原本蜡黄的稻叶瞬间绷直,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深、更暗,近乎一种诡异的墨绿!紧接着,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吸力骤然爆发!
飘散的绿色光点如同被无形的漩涡捕捉,瞬间被扯向稻株!速度之快,远超小凤催发它们的速度!
“呀!”小凤惊呼一声,小脸瞬间煞白。她感觉自己的小手像是被无数冰冷的、带着倒刺的吸盘死死咬住!一股冰冷而贪婪的力量顺着她释放灵力的指尖,凶猛地倒灌进来,疯狂地抽取着她体内温热的、带着勃勃生机的木属性灵力!那感觉,就像全身的力气和暖意都被瞬间抽空,只剩下刺骨的寒冷和虚弱!
“小凤!”叶梦情瞳孔骤缩,一个箭步上前就要拉开女儿。
但比她更快的是林倾城!
几乎在小凤惊呼的同时,那沉闷的“咚”声戛然而止。一道残影掠过,林倾城魁梧的身影已如铁塔般挡在小凤身前。他看也没看那几株诡异的稻苗,蒲扇般的大手闪电般探出,一把扣住小凤细小的手腕!
没有光芒四射,没有灵力爆涌。林倾城的手掌粗糙、温暖,带着厚厚的老茧。他只是那么一握,五指收拢,动作自然得如同父亲握住女儿淘气的小手。
然而,就在他握住小凤手腕的刹那——
那股凶猛地倒灌而入、冰冷贪婪的吸力,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墙!瞬间被强行截断、阻隔!
“呜……”小凤身体一软,像被抽掉了骨头,小脸惨白,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显然被吓坏了。藤镯上的绿光也变得极其黯淡,探出的藤丝无力地垂落下来。
叶梦情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心疼地拍着她的背,同时警惕地看向那几株稻苗。
吸力被强行中断,那几株墨绿色的稻苗剧烈地“颤抖”起来!叶片疯狂地摆动,发出沙沙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急促声响。它们似乎在“愤怒”,在“挣扎”!叶片上那诡异的墨绿色泽迅速褪去,重新变回蜡黄,但比之前更加枯萎、衰败,仿佛被瞬间抽干了最后一点水分和生机。更令人心悸的是,在褪色的叶片表面,以及稻株根部周围的泥土缝隙里,似乎有极其细微的、灰黑色的“尘埃”一闪而没,速度快得如同幻觉,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铁锈腥味的阴冷气息,瞬间消散在空气里。
“孢子!”叶梦情心头警铃大作。冷月心显微镜下的恐怖景象瞬间浮现在脑海。这些灰雾孢子不仅弥漫在空气中,更深深寄生在这些“灵植”体内!它们如同附骨之疽,平日里潜伏,一旦感应到纯净的灵力,便会暴露出贪婪嗜血的本性!
“饿……”小宝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他站在那几株彻底枯萎的稻苗前,没有害怕,小眉头却皱得更紧了。他伸出小手指,指着稻苗根部龟裂的泥土,“它们……也饿……下面……黑黑的,坏东西在吃……”他的感知比小凤更模糊,却指向了更深层、更本质的恐怖——土壤之下,那无处不在的、吞噬一切的灰雾孢子。
林倾城松开了小凤的手腕,确认女儿只是脱力并无大碍后,他沉默地弯下腰,用刚除过锈的锄头尖,小心翼翼地拨开那几株枯萎稻苗根部的泥土。
板结的土块下,稻根暴露出来。本该是白色或淡黄色的根系,此刻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深浅不一的锈褐色!许多细小的根须已经彻底枯死、朽烂,像被强酸腐蚀过。而在那些尚未完全腐烂的根须上,隐约能看到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铁锈般的暗红色斑点附着着,透着一股死寂与不祥。
这片土地,从土壤到灵植,都已被那无形的灰雾孢子深度污染、寄生!它们像一群饥饿的幽灵,潜伏在每一个角落,贪婪地等待着吞噬任何敢于注入的生机。
叶梦情抱着还在发抖的小凤,看着林倾城拨弄出的、带着锈斑的稻根,又望向林倾城那沉默却如山岳般可靠的背影,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种田?这哪里是种田!这分明是在向一片被诅咒的、充满无形掠食者的死地,索要生机!
“小姐姐,”林倾城直起身,粗糙的手指抹掉锄刃上沾着的、带着锈斑的泥土,目光投向远处更广阔的、同样死气沉沉的废田,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喜怒,“土很硬,稻很饿。”他掂了掂手中的锄头,“要开饭,先除虫。”
开饭,是指让灵稻吸收到灵气,生长起来。除虫,自然是指清除这些寄生在土壤和灵植中的灰雾孢子!
叶梦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寒意,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她轻轻拍着小凤的背,目光扫过小宝担忧的小脸,最后落回林倾城身上。
“对,先除虫!”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醋!用醋!冷妹子那边,应该快有结果了!”
晒谷场方向,冷月心正全神贯注地将采集到的锈水样本滴在载玻片上,显微镜的目镜反射着冰冷而专注的光芒。对抗“饥饿”的战争,找到了方向,却也清晰地揭示了敌人的狰狞面目。这片衰败的桃源镜像,远非乐土,而是危机四伏的战场。而他们手中唯一的武器,此刻看来,竟是那酸涩刺鼻的米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