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带着叶梦情“饥饿营销”的妙计和几分扬眉吐气的兴奋,脚步生风地去找篾匠了。仓库里,那股新稻谷特有的、带着金属冷感的干燥气息依旧弥漫。小宝对大人间的谋划似懂非懂,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地上那堆金灿灿又泛着铁灰色的稻谷吸引。
他不再满足于拼平面的小房子,转而开始尝试搭建立体的“谷仓”。小小的身子蹲在谷堆旁,小手灵巧地抓起一把把稻谷,小心翼翼地垒砌着。坚硬的稻壳边缘偶尔会硌到他柔嫩的手指,但他毫不在意,小脸专注得近乎神圣。
林倾城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老旧的算盘。算盘是汉国常见的十三档式样,木框被摩挲得油亮,算珠是深色的硬木,透着岁月的沉润。他盘腿坐在小宝旁边,也不说话,只是笨拙地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拨拉着算珠,发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像是在为小宝的“建筑大业”伴奏,又像是在自得其乐地玩着某种孩童的游戏。
“爸爸,你看!”小宝指着自己刚搭好一面的“墙壁”,小脸上满是期待,“直不直?”
林倾城歪着大脑袋,凑近仔细看了看,然后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大白牙:“直!俺儿真厉害!比爸爸算账强多了!” 说着,他又“哗啦”一声,把算盘上刚拨上去的几个珠子全撸了下来,动作粗犷得仿佛那不是算账工具,而是个拨浪鼓。
叶梦情坐在一张简陋的木桌旁,面前摊开着刘大留下的那本厚厚的账簿。她秀眉微蹙,指尖划过一行行墨迹尚新的记录。刘大记录得很用心,每一笔收购的日期、数量、单价、经手人(主要是钱家派来的几个管事)都清清楚楚。但钱家管事报出的价格和最后结算的总价,却处处透着算计后的“精妙”误差。
“嫂子,”王胜男的声音打破了仓库的安静,她不知何时走到了叶梦情身后,目光落在账簿上,“刘管事刚才说,钱家派来的是赵管事、孙管事和李管事三人轮换?”
“嗯,”叶梦情点头,指尖点着其中一行,“你看这里,七月初八,赵管事经手,收购上等灵稻二百三十斤,单价记的是每斤一枚下品灵石。” 她又翻到后面一页,“同一天,孙管事经手,收购上等灵稻一百五十斤,单价却记成了一枚下品灵石加五粒灵砂。”
灵砂是灵石切割后的碎片,百粒灵砂约等于一枚下品灵石。五粒灵砂的差价看似微不足道,但累积起来…
“还有这里,”叶梦情又翻了几页,语气冷了几分,“李管事经手的那天,数量记的是三百斤,但旁边标注的‘折损’高达四十斤!理由是‘稻壳过硬,脱粒损耗大’。” 她冷笑一声,“我们自家的稻谷,脱粒时用了特制的石碾,损耗不过一成。他们哪来的四成损耗?”
王胜男金色的瞳孔微微收缩,即使没有刻意开启灵瞳,她超常的洞察力也让她瞬间捕捉到了账簿上更多不协调的细节:“嫂子,你看这三人的字迹…赵管事的字粗犷些,孙管事的略显潦草,李管事的偏娟秀。但每次记录‘损耗’和‘特殊加价’的地方,墨色似乎都比其他记录略深一点,下笔也重些,像是…刻意强调?”
两人正低声分析着账簿上猫腻,角落里,小宝的“立体谷仓”已经初具雏形。他正踮着脚,试图把最后一把稻谷放到“屋顶”上。林倾城还在他旁边笨拙地拨拉着算盘,嘴里念念有词:“一五得五,二五一十…不对不对,一五…是多少来着?”
“爸爸!”小宝忽然叫了一声,小手指着林倾城胡乱拨拉的算盘,又指了指自己谷仓旁边用稻谷摆出的几个小堆——那是他之前“规划”时随手分出来的几份,大小不一。“爸爸,你这个房子歪了!跟我这个不一样!” 他奶声奶气地说,带着孩子特有的、对不对称事物的敏锐直觉。
“歪了?”林倾城停下拨珠的手,一脸茫然地看看算盘,又看看小宝指的那几堆稻谷。算盘上的珠子被他拨得七零八落,毫无规律可言。他挠挠头,憨憨地问:“哪儿歪了?爸爸瞅瞅?”
小宝放下手里的稻谷,迈着小短腿跑到林倾城身边,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向算盘上档(代表十位、百位等高位)的一颗珠子:“这个珠子,应该在下面。” 他又指着下档(代表个位、十分位等低位)的一颗珠子,“这个,应该在上面。” 接着,他又指向地上那几堆稻谷,“你看,我这个小堆堆有这么多,”他用手比划了一个高度,“这个大堆堆是它的两倍,可爸爸你算盘上,大的珠子(代表5)只拨了一个,小的(代表1)拨了四个,加起来才九,不够两倍呀!九比十少一个呢!” 他最后指着账簿上摊开的一页,那页正好记录着李管事经手的那笔三百斤收购和四十斤“损耗”,旁边还有刘大算出的应付灵石数目。
小宝的逻辑跳跃而稚嫩,将算盘珠子的位置、自己稻谷堆的大小比例和账簿上冰冷的数字,以一种孩童特有的、直观的“多少”概念联系在了一起。他未必真懂算盘的运算规则,但他对“多少”和“比例”的直觉异常惊人!
林倾城顺着小宝的手指,看看算盘,看看稻谷堆,又看看账簿上那刺眼的“三百斤”和“四十斤损耗”,以及旁边刘大用歪歪扭扭的字迹算出的“三百减四十得二百六,二百六乘单价”的算式。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憨傻迷茫的眼睛里,极其罕见地掠过一丝清明锐利的光芒,快得如同错觉。随即,他又恢复了那副憨厚模样,恍然大悟般地一拍脑门:“哎呀!俺儿说得对!爸爸算错了!九是比十少一个!” 他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笨拙却异常迅速地将算盘上的珠子拨正,按照小宝“指出”的位置重新摆放。
叶梦情和王胜男早已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当小宝指着账簿说出“九比十少一个”时,叶梦情心中猛地一跳!她立刻拿起账簿,翻到小宝指的那一页——李管事记录的三百斤收购,四十斤损耗,净重二百六十斤。刘大计算应付灵石:二百六十斤 * 单价(一枚下品灵石\/斤)= 二百六十枚下品灵石。
“小宝,你刚才说…少一个?”叶梦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她走到小宝身边蹲下,指着账簿上“二百六十”那个数字,“是不是觉得这个数字…不太对?”
小宝看看妈妈,又看看账簿,小脑袋点了点,指着那“四十斤损耗”:“这个好多呀!比我的小堆堆还多!” 他指的是自己之前分出的、代表“损耗”的那一小堆稻谷。在孩子的直观感受里,四十斤这个数字代表的“量”,远远超出了他认知中“损耗”该有的比例。
王胜男也走了过来,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尺子,瞬间扫过账簿上李管事记录的每一个笔画。她的声音清冷而笃定:“嫂子,小宝的感觉没错。李管事的笔迹,在‘三百’和‘四十’这两个数字上,墨迹最浓,下笔最重。尤其是‘三百’的‘三’字,起笔处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不自然的顿挫,像是…在‘二’字上硬生生改成了‘三’!”
叶梦情豁然起身,眼中寒光乍现!她立刻翻看前面赵管事和孙管事的记录。果然!赵管事记录的“二百三十斤”,那个“二”字写得有些局促;孙管事的“一百五十斤”,“一”字起笔也有一个类似的重墨点!
“好一个钱家!”叶梦情的声音冰冷如刀,“玩这种篡改原始数量、夸大损耗、甚至虚报单价的下作手段!” 她瞬间明白了对方的伎俩:在原始收购数量上做手脚(如将二百斤改成三百斤),再通过高比例的“损耗”将虚增的部分“合理”扣除,或者在不同管事轮换时,用看似微小的单价浮动累积差额!这样,既在明面上压低了总价,又通过虚报数量和损耗,从账面上进一步克扣实际应付给他们的灵石!双重剥削!
“小姐姐,”林倾城抱着那个被小宝“纠正”过的算盘,凑了过来,脸上依旧是那副“俺不太明白但俺很生气”的憨直表情,“是不是钱家那帮龟孙儿又在账上耍花活了?欺负俺们老实人不会算账?”
叶梦情看着丈夫“懵懂”的表情和怀中那面被小宝无意间“拨乱反正”的算盘,再看看地上那几堆被小宝用来比划“多少”的稻谷,一股暖流夹杂着怒意涌上心头。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对林倾城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没事儿,当家的。有小宝在,他们这点鬼把戏,藏不住。”
她转向王胜男,语气斩钉截铁:“胜男,立刻叫刘大回来!账本先别管了!让他把每次钱家来人验粮、过秤、记账时,在场的所有村民名单,以及他们记得的细节,无论多小,都给我问清楚!特别是李管事记‘三百斤’那天,是谁帮着抬的秤,谁在旁边看着!”
“是,嫂子!”王胜男应声,身影一闪便出了仓库,行动如风。
仓库里,小宝似乎并不太明白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他见大人们好像很忙,又蹲回去继续摆弄他的“谷仓”了。林倾城也重新盘腿坐下,这次他不再胡乱拨拉算盘,而是笨拙地、一个珠子一个珠子地慢慢拨动,嘴里念念有词:“一…二…三…” 仿佛在认真学习,只是眼角的余光,始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和骄傲,落在那个小小的、专注的身影上。
叶梦情拿起那本账簿,指尖拂过被小宝无意中点破的虚假数字。冰冷的铁稻在她指间散发着金属的质感。钱家以为他们“无灵力”就好欺负,以为账本上的数字游戏就能瞒天过海?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撕破这层层伪装的,不是精明的算计,而是一个五岁孩童最纯粹、最直观的“多少”直觉,和他那位“傻爹”手中一面看似无意的老旧算盘。
算术的天才,往往诞生于最朴素的真实之中。钱家的假账,在叶小宝那双清澈见底、只认“多少”的眼睛面前,漏洞百出,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