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噼啪,映着纳兰明珠沟壑纵横的脸上那一片死寂的灰败。他久久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那跳跃的火苗,仿佛要将这无尽的黑暗烧穿一个洞来。
图雅的啜泣声在寂静的正堂里显得格外刺耳,而纳兰性德站在父亲身后,年轻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里面奔涌着的是与年龄不符的愤怒与无力。
良久,明珠才缓缓开口,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磨出来的一般,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白死?自然不会。”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妻子悲痛欲绝的脸上,那双曾经精光四射、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恨意与算计。“皇家的体面给了,追封的恩典也下了,他们堵住了我们的嘴,也堵住了天下人的疑心。此刻我们若再闹,便是不识抬举,便是藐视天恩,正好给了他们处置叶赫那拉家的借口。”
“那……那我们就这么认了?”图雅抬起泪眼,难以置信。
“认?”明珠嘴角扯出一个极冷的弧度,“明面上,我们只能认。太皇太后亲自定调,皇上默许,这就是最终的说法。我们叶赫那拉家,要感恩戴德,要痛哭流涕地谢恩,谢皇家保全了婉儿的最后一丝颜面,谢太皇太后追封的殊荣。”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棺木中女儿平静却毫无生气的脸,声音愈发低沉森寒:“但这笔账,叶赫那拉家记下了。钮祜禄氏……桑宁……还有这宫里所有可能插手此事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纳兰性德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阿玛,我们该如何做?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妹妹含冤……”
“容若!”明珠打断儿子,眼神锐利如刀,“沉住气!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妹妹的仇要报,但不是现在,不是用这种鸡蛋碰石头的方式!宫里的水有多深,你还不明白吗?那钮祜禄家如今圣眷正浓,又有太皇太后的偏袒,硬碰硬,死的只会是我们叶赫那拉家!”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布局:“眼下,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风风光光地办好婉儿的后事。不仅要办,还要办得比任何一位宗室格格都隆重,要让满京城的人都看到,我们叶赫那拉家虽然痛失爱女,但依旧深沐皇恩,依旧是不可动摇的柱石之臣!所有的悲痛和怀疑,都给我咽回肚子里去!”
“第二,”他看向图雅,“福晋,你与宫中几位太妃、还有几位亲王福晋素有往来,往日的情分该用起来了。不必直接打听婉仪的事,只需多走动,听听风声,看看各家的反应。”
“第三,”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纳兰性德身上,“容若,你是御前侍卫,近水楼台。有些事,阿玛不方便做,但你年纪轻,偶尔‘冲动’些,听到些‘流言蜚语’为妹妹抱不平,也在情理之中。你要学会听,学会看,学会分辨哪些是别人想让你听到的,哪些是真正有用的信息。但切记,任何时候,都不要主动去探听,更不要留下任何把柄!”
纳兰性德重重地点了点头,将父亲的每一句叮嘱都刻在心里。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吟风弄月、潇洒不羁的纳兰公子必须消失了,他必须迅速成长起来,成为家族复仇的一把利刃。
明珠安排完,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他疲惫地闭上眼,挥了挥手:“都下去吧,让我……再陪陪婉儿。”
图雅和纳兰性德默默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空旷的正堂里,只剩下纳兰明珠和那口冰冷的棺木。他缓缓走到棺前,伸出手,颤抖着抚摸着光洁的棺木表面,老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滑落。
“婉儿……我的好婉儿……”他低声呢喃,声音破碎不堪,“阿玛对不起你……没能护住你……但你放心,这血海深仇,阿玛记下了。钮祜禄氏桑宁,阿玛定不会放过她!”
叶赫那拉家最终“识大体”地接受了婉仪“自裁”的定论,并未在朝中掀起任何波澜,甚至依礼上表谢恩,感谢皇家保全了女儿的颜面。
这反应让玄烨颇为满意,觉得明珠果然是个知进退懂分寸的臣子,一时看这位重臣都顺眼了不少,连带着前朝也隐隐有风声传出,说皇上似乎有意让明珠大人更进一步,入阁参赞机要。
因着婉仪之事最终被定性为“自裁”,桑宁的杀人嫌疑自然也就消除了。禁足令一解除,圆姐便立刻让她抱着小格格昭昭,亲自往慈宁宫去叩谢太皇太后明察秋毫之恩。而圆姐自己,则整理仪容,前往乾清宫向玄烨谢恩。
乾清宫内, 玄烨刚批完几份奏折,见圆姐袅袅婷婷地进来请安,脸上不由带上了一丝笑意,打趣道:“桑宁那丫头刚解了禁足,你不陪着她去御花园里松散松散,透透气,怎么反倒跑到朕这儿来了?”
圆姐起身,走到他御案前不远站定,眉眼弯弯,带着几分娇嗔:“宁儿抱着昭昭去慈宁宫给老祖宗请安谢恩了。臣妾本也该一同去的,可是……可是臣妾这些日子没见着皇上,心里想得紧,就先到您这儿来瞧瞧了。”她话语直白,带着小女儿的情态。
玄烨闻言,笑意更深,身体微微前倾,饶有兴致地问:“哦?如何想朕了?说来听听。”
圆姐眸光流转,语气真诚:“皇上这些日子为了臣妾姊妹的事情,前朝后宫的周旋,不知费了多少心思。臣妾心里感激,又不敢随意来打扰您,怕分了您的心。这心里惦念着,可不是想得紧嘛!”她将功劳都归于玄烨,姿态放得极低。
玄烨被她这番话熨帖得十分舒坦,哈哈一笑,伸手将她揽到身边:“朕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肯这般费心费力?说吧,圆姐儿打算如何补偿朕啊?”
圆姐倚在他怀里,仰起脸,眼中带着狡黠的光:“臣妾自然是心疼三哥哥辛苦的。可三哥哥是九五之尊,富有四海,什么都不缺,还要臣妾这小小的宫妃补偿什么呀?”
玄烨低头看着她娇艳的唇瓣和盈盈的眼波,心头一热,凑近她耳边,嗓音低沉而暧昧:“谁说朕不缺?朕缺的……是佳人在侧,一亲芳泽……”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
圆姐脸颊瞬间飞上红霞,娇羞地轻捶了他一下:“皇上~光天化日的,没个正经!”
玄烨却是心情大好,朗声一笑,索性一把将她打横抱起:“在朕的乾清宫,朕就是正经!”说罢,也不顾圆姐的低呼,抱着她便径直向后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