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窗外，怪物主体那令人牙酸的咆哮和建筑的呻吟仍在继续，但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撞击大楼的频率略有降低。远处，隐约传来了尖锐的、不同于普通警笛的蜂鸣声，由远及近，速度极快。
“清理队！是清理队来了！”有人从窗边探头，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喊道。
办公室内凝固的气氛稍稍松动，幸存者们脸上交织着希望与未散的恐惧。但很快，更多的目光，带着惊疑、审视，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重新落回了墙角的林墨宇身上。
他刚刚……做了什么？
引来了电流？杀死了那个怪物的小分身？
那绝对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情！甚至不像新闻里描述的、那些被“火种”计划规训过的官方超凡者使用能力的方式。那更像是……某种失控的、危险的力量。
林墨宇没有理会那些目光。他靠着墙壁，尝试站起来，双腿却一阵发软，差点再次跌倒。一种强烈的虚脱感席卷全身，仿佛刚刚不是释放了电流，而是被抽走了脊髓。大脑深处隐隐作痛，像是进行了一场超高强度的数学运算后的疲惫，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
他下意识地抬起右手，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没有任何焦痕，也没有电火花残留。但一种奇异的、冰冷的“触感”却烙印在神经末梢——那是强行引导、扭曲、最终释放掉大楼部分电力后留下的“记忆”。他能模糊地“感觉”到，整栋大楼的电路系统仿佛经历了一场短暂而暴烈的风暴，此刻正以一种紊乱的模式艰难地自我修复，许多线路已经永久性熔断。
这就是代价吗？使用那破碎火种残留力量的方式？消耗自身的精神，甚至……“借用”或者说“破坏”外界既有的能源？
“你……”部门经理在别人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脸色依旧苍白，他看着林墨宇，眼神复杂，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干涩地说：“你……没事吧？”
林墨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他现在连发出一个音节都觉得费力。
“刚才……那是……”另一个平时还算熟悉的同事，忍不住开口，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一丝敬畏。
林墨宇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却带着一种刚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尚未完全收敛的冰冷，让那名同事瞬间噤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
“砰！”
办公室那被破坏的门口，出现了几道身影。他们穿着统一的、带有金属光泽的深灰色制服，佩戴着全封闭式的头盔，看不清面容。动作迅捷而专业，两人持着某种能量步枪警戒门口和走廊，一人快速扫描室内环境，目光在幸存者脸上和那滩怪物残渣上迅速掠过，最后定格在状态明显异常的林墨宇身上。
“报告，b7层东区办公室，发现幸存者七名，确认一头‘蚀垢’衍生物已被清除。发现一名能量残留异常个体。”为首的那名清理队员，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带着电子合成的质感，毫无情绪起伏。
能量残留异常个体……指的是他。林墨宇心中一凛。官方的人果然有检测手段。
那名队员走向林墨宇，从腰间的装备带上取下一个巴掌大小的、类似扫描仪的装置，对准了他。
“配合检查，不要抵抗。”声音依旧冰冷。
扫描仪发出微弱的蓝光，掠过林墨宇全身。仪器屏幕上瞬间跳出一连串快速滚动的数据，最终定格在一个不断闪烁的红色警告标志上，旁边是几个林墨宇看不懂的符号和百分比数字。
队员的面罩似乎显示着同样的信息，他微微偏头，像是在聆听通讯器里的指令。几秒钟后，他收起扫描仪，对林墨宇说道：“林墨宇先生，鉴于你身上检测到高强度的、未经登记的异常能量反应，并与本次异变体清除事件直接相关，根据《异常事件临时管制条例》，你需要跟我们回去接受进一步调查和评估。”
不是询问，是通知。
林墨宇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那些关于“清理队”权限的传闻，他们不仅清理怪物，也负责“清理”不稳定的因素。自己这种情况，会被如何定义？危险的潜在异变者？还是……可利用的资产？
他没有选择。在对方专业的装备和冰冷的态度面前，任何反抗都是徒劳。
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
在幸存者们更加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林墨宇被两名清理队员一左一右“护送”着，离开了这片狼藉的办公室。走廊里，更多的清理队员正在快速穿梭，处理着其他区域可能存在的威胁，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焦糊和一种消毒药水般的奇特气味。
他被带到大楼外临时设立的封锁线内，上了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厢式车。车厢内壁是柔软的防撞材料，除了座椅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车辆启动，平稳而迅速地驶离了这片刚刚经历浩劫的区域。透过深色的车窗，林墨宇能看到外面依旧混乱的街景，闪烁的警灯和清理队的车辆，以及远处那头庞大的怪物主体，似乎正在被数道炽热的光束和某种无形的力场束缚、攻击，行动明显变得迟缓。
世界并未因他刚才那微不足道的挣扎而改变，依旧按照它残酷的轨道运行。
他靠在冰冷的车厢内壁上，闭上眼睛。
体内那冰冷的、破碎的“东西”似乎也沉寂了下去，仿佛刚才的爆发消耗了它大部分能量。但林墨宇能感觉到，它并未消失，而是像一头餍足后假寐的野兽，盘踞在他意识的深处，与他的神经，他的感知，甚至与他对外界能量的模糊感应，形成了一种脆弱的、危险的共生。
他“听”到车辆电机运行的微弱电流声，“感觉”到路过街边损坏路灯内部短路的能量残余，“嗅”到空气中弥漫的、除了硝烟之外，还有某种……类似于破碎火种元件、但又更加狂乱驳杂的“能量气息”。
这些感知细微而杂乱，不受控制地涌入他的大脑，让他本就疲惫的精神更加不堪重负。
这就是……“与众不同”的滋味吗？
以麻木和秩序为代价，换来的是混乱的感知、官方的拘束、以及体内一头不知何时会反噬的冰冷野兽。
而他下个月的房租，依旧没有着落。
荒诞感再次涌上心头，这一次，却带着一丝冰冷的苦涩。
车辆驶向未知的目的地。林墨宇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评估？监禁？还是解剖研究？
但他知道，从他本能地回应那个链接请求，用大楼的电力杀死怪物的那一刻起，他那个被磨平了棱角、只想在麻木中求存的普通人生，已经彻底结束了。
前方等待他的，是一条布满荆棘、冰冷且未知的超凡之路。而路的开端，竟是从一纸涨租通知和一堆被孩童玩坏的垃圾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