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锈齿轮”酒吧三楼房间里的空气凝滞而沉重，劣质酒精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糊在口鼻上。马尔科姆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右胸被凯特“重构”过的伤口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酸麻与隐痛，那是组织在被强行加速愈合的感觉，并不舒适，但至少生命不再随着鲜血汩汩流逝。
凯特站在窗边，背影融于昏暗，只有偶尔从窗帘缝隙漏进的、被污染的城市霓虹，在她苍白的侧脸上投下转瞬即逝的流光。她一动不动，像一尊被时光遗忘的雕塑，唯有那双隐藏在阴影下的、蕴含着星璇的湛蓝眼眸，证明着这是一个活着的、正在观察与计算的存在。
马尔科姆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试图从那片沉寂中解读出什么。熟悉的轮廓勾勒出陌生的内核，这种感觉如同握着一把形状依旧但重量与重心已彻底改变的武器。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摩擦着，最终只是发出嘶哑的低语：
“我们需要联系外界。‘鼹鼠’，或者……其他可能提供帮助的人。”
窗边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凯特没有回头，清冷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感，仿佛不是通过空气振动，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官方一定在监控所有已知的加密频道。‘鼹鼠’的线路可能已被标记或渗透。风险过高。”
“但我们不能困死在这里。”马尔科姆试图移动身体，牵动了伤口，让他倒抽一口冷气，“你的状态……我的伤……都需要资源。”
“资源……”凯特重复着这个词，如同在品味一个陌生的概念。她终于缓缓转过身，那双星璇之眸在昏暗中如同遥远的星系，平静地注视着马尔科姆。“有一个……非标准的接口。能量签名混乱，协议古老，但……可能存在未被监控的缝隙。”
“接口？在哪里？”马尔科姆追问。
凯特抬起手，指尖在空气中虚点，仿佛在操作一个无形的控制台。“距离此处一点七公里。旧数据交换中心废墟。底层存在一个基于‘锈蚀’协议的物理节点。需要手动接入。”
“锈蚀协议？”马尔科姆皱眉，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词。
“早期异变能量场与旧时代网络基础设施相互作用产生的……变异通讯层。”凯特解释，语气依旧平淡，“不稳定，信息损耗率高，但因其混乱特质和极低的使用率，被主流监控网络忽略的概率为百分之七十二点三。”
百分之七十二点三。她甚至给出了精确的概率。马尔科姆压下心头那份不适感，点了点头。“怎么去？我现在这状态……”
“我可以进行短时间的‘环境遮蔽’。”凯特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目光落在他包扎好的伤口上，“干扰范围内低阶感知性能力者的锁定，以及大部分自动化监控设备的识别。但对高阶仲裁官或特定追踪异能的效力会大幅衰减。有效时间，预计不超过三十分钟。”
环境遮蔽？这又是她“重构”能力的新应用？
“代价呢？”马尔科姆直视着她的眼睛，“使用这种能力，对你有什么影响？”
凯特与他对视着，星璇缓缓流转。“会持续消耗精神力量，并可能……吸引某些对有序能量场敏感的‘深层存在’的注意。”
深层存在？马尔科姆想起了管道中那个哭泣的光影，想起了静滞间里那团扭曲的暗影怪物。这个世界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黑暗。
“没有更好的选择。”他最终说道，撑着墙壁试图站起来，凯特伸手扶住了他。她的手臂稳定而有力，触感冰凉。
“行动前，需要清除我们残留在此处的生物信息与能量痕迹。”凯特说着，另一只空着的手轻轻拂过床铺和地面他们接触过的地方。没有光芒，没有声音，但马尔科姆敏锐地感觉到，空气中属于他们两人的那部分微弱的“存在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抹去了。
这种细致入微的操控能力，再次让马尔科姆感到心惊。
准备就绪——如果这算是准备的话——凯特搀扶着马尔科姆，再次融入棚户区迷宫般的阴影中。这一次，她行走的路线更加诡异，时而穿过堆满垃圾的死角，时而攀爬锈蚀的消防梯，时而在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墙壁缝隙间穿行。她似乎总能找到那些被常人忽略的、监控的盲区与秩序的缝隙。
马尔科姆尽力配合着她的步伐，伤口的疼痛如同附骨之疽，冷汗不断从额角渗出。他注意到，凯特周身确实散发着一层极其微弱的、如同水波扭曲光线般的场。这层“环境遮蔽”场掠过的地方，那些在阴影中窥探的、带着恶意的目光，会变得茫然和分散，仿佛失去了明确的目标。连巷口几个明显是哨兵打扮、身上带着微弱异变特征的人，也只是随意地瞥了他们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这能力，在混乱的底层区域，效果显着。
一点七公里的路程，在这种状态下显得格外漫长。当他们终于抵达那片被称为旧数据交换中心的废墟时，马尔科姆几乎快要虚脱。那是一座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庞大建筑骨架，裸露的钢筋扭曲着指向灰蒙蒙的天空，破碎的混凝土块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尘埃和臭氧味道。
“节点在b区负二层，主能源管道井附近。”凯特低声说，搀扶着马尔科姆从一个坍塌的墙体缺口进入建筑内部。
内部更是如同末日后的景象。破碎的服务器机柜东倒西歪，线缆像枯萎的藤蔓般垂落，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不明污渍。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某种生物爬行的窸窣声，打破着死寂。
凯特似乎完全不受环境影响，她的步伐依旧稳定，方向明确。她带着马尔科姆在废墟中穿行，避开那些看起来不稳定的结构，最终来到了一个向下延伸的、散发着浓重铁锈和霉味的楼梯口。
“下面能量环境更复杂，‘遮蔽’效果会减弱。跟紧我。”凯特说完，率先向下走去。
负二层的空气更加污浊，能见度极低。巨大的、早已停止运行的管道如同僵死的巨蟒盘踞在黑暗中。凯特眼中那微弱的星璇光芒成了唯一的光源，照亮前方一小片区域。
她在纵横交错的管道中穿梭，最终在一个标有“危险！高压！勿近！”（字迹已模糊不清）的巨型阀门旁停下。阀门侧面，有一个被厚厚锈垢覆盖、几乎与管道融为一体的金属接口盒，上面隐约能看到一些早已淘汰的物理接口规格。
“就是这里。”凯特松开扶着马尔科姆的手，上前一步，手指拂过接口盒上的锈垢。那些坚硬的锈迹在她的指尖下，如同遇热的黄油般悄然融化、剥落，露出下面相对完好的接口，整个过程无声无息。
马尔科姆靠在冰冷的管道上喘息，看着凯特的操作。她对物质的影响，似乎也包含在“重构”的范畴内？
凯特从身上——马尔科姆甚至没注意到她从哪里拿出来的——取出一段看起来同样古老、线皮破损的转接线，一端连接那个锈蚀接口，另一端则连接着她手腕上一个不起眼的、似乎是临时用废弃零件拼凑出来的微型终端。
终端屏幕亮起，没有图形界面，只有瀑布般流淌的、不断跳错的乱码和意义不明的十六进制字符流。
凯特闭上眼睛，手指悬在终端几个粗糙的物理按键上方，没有按下，但她的眉头微微蹙起，周身的“环境遮蔽”场泛起一阵不稳定的涟漪。马尔科姆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庞大的数据洪流正以她为中介，通过那根破旧的线缆，涌入那个古老的“锈蚀”协议节点。
她在直接用意念操作？或者说，她的意识本身，就是最佳的编解码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废墟深处那种令人不安的窸窣声似乎靠近了一些。马尔科姆握紧了手中的电磁手枪——虽然能量所剩无几——警惕地注视着周围的黑暗。
突然，凯特身体猛地一颤，终端屏幕上的乱码流瞬间凝固，然后重新组合，显现出一行极其简短、却让马尔科姆瞳孔收缩的文字：
**“蓝钢未锈。弦月当空。‘织网者’在‘暗流集市’等你们。小心‘回声’。”**
信息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屏幕再次被乱码淹没，然后彻底黑屏。凯特手腕上的那个简陋终端发出一股焦糊味，显然已经烧毁。
她缓缓睁开眼，星璇之眸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疲惫。
“联系上了？”马尔科姆急切地问。
凯特点点头，扯掉烧毁的终端和转接线，手指再次拂过那个接口盒，刚刚被她清除的锈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蔓延覆盖，将一切恢复原状，仿佛从未被触碰过。
“‘织网者’……‘暗流集市’……”马尔科姆咀嚼着这两个名字。“织网者”很可能就是“锈蚀”提到的、能够影响“帷幕”的关键人物。而“暗流集市”，他知道，是比“嚎叫集市”更加隐秘、风险也更高的地下黑市，据说那里流通着连官方都未曾记录的禁忌知识和物品。
“小心‘回声’……”凯特重复着信息的最后部分，那双星璇之眸望向废墟深处那片更加浓重的黑暗，平静的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的意味，“那不是警告。是标识。”
“标识？”马尔科姆不解。
凯特没有解释，只是微微侧头，仿佛在倾听着什么。“它来了。”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远处那令人不安的窸窣声骤然变大、变近！不再是模糊的噪音，而是变成了无数细碎、重叠、仿佛成千上万人同时在耳边低语、哭泣、狞笑的……“回声”！
这声音不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马尔科姆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被这无数的“回声”撑爆，意识瞬间变得混乱，眼前浮现出无数破碎扭曲的幻象！
就连凯特周身的“环境遮蔽”场，也在这庞大的、混乱的精神噪音冲击下剧烈波动，变得明灭不定！
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被他们的通讯，或者被凯特使用能力时散发的“有序”能量场……吸引过来了！
“走！”凯特一把拉住几乎要陷入混乱的马尔科姆，不再掩饰行踪，向着来时的方向发足狂奔！
身后的“回声”如同潮水般紧追不舍，那无数重叠的低语仿佛带着实体般的粘稠感，缠绕着他们的脚步，侵蚀着他们的理智！
锈蚀的通讯带来了希望的坐标，却也引来了蛰伏于黑暗中的……“回声”。
他们的逃亡之路，再次被推向更加危险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