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实体发出的、混杂着生物性低鸣的编码脉冲,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灰烬堡垒的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一种紧绷的沉默。每个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压低了交谈的声音,仿佛任何过大的响动都可能惊动黑暗中的窥视者。
夜莺和山猫几乎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对那串脉冲序列的破译和对回应的监听上。知识殿堂的一角被临时改造成了信号分析室,粗糙的木桌上摊满了写满演算过程和信号波形图的纸张。他们尝试了所有已知的旧时代通讯协议基础,甚至根据凯拉数据芯片里的一些碎片化信息,模拟了几种非标准编码方式,但都一无所获。对方的密码体系完全陌生,仿佛来自另一个逻辑世界。
“就像是在听一种拥有高度智慧,但发声器官和语言结构与我们截然不同的生物说话。”山猫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我们能听到声音,知道它可能承载着信息,但根本无法理解其含义。”
夜莺没有气馁。她将脉冲序列中那独特的生物性低鸣背景音分离出来,单独分析其频率和波动模式。她隐隐觉得,这可能是理解对方性质的关键。同时,她指示负责回应的队员,在发送已知通用码的同时,尝试发送一些极其简单的、基于基础数学逻辑的脉冲信号——例如质数序列、简单的二进制计数。这是最原始的沟通尝试,跨越文明界限的第一次挥手。
堡垒的防御伪装部署在紧张有序地进行。利用收集到的废旧金属网、车辆残骸的蒙皮,以及从烧焦的隔热材料中提取混合的简陋吸波涂层,技术小组在知识殿堂上方及几个关键区域搭建起了初步的屏蔽层。这项工作繁琐而费力,需要精准的计算和大量的手工劳作,但参与的人们毫无怨言。每一次敲击,每一次铺设,都像是在为共同的家园增添一块坚实的砖瓦。
《堡垒技术实践与资源管理暂行条例》在这种外部压力下,显示出其强大的凝聚力。资源的调配前所未有地高效,几个因材料分配曾有过小摩擦的小组,如今主动协商,互相补足缺口。安全规范成了铁律,没有人再抱怨操作流程繁琐,因为每个人都清楚,任何一个微小的失误,都可能让堡垒精心构建的伪装出现破绽,从而招致灭顶之灾。
然而,危机往往并非来自预期的方向。
堡垒内部,随着技术实践的深入和外部压力的刺激,一种未曾预料到的“技术狂热”开始在部分年轻人中悄然滋生。他们不满足于按部就班地学习基础原理和遵守安全条例,渴望更快地掌握更强大的力量,以应对那未知的威胁。这种急切的心态,与当前强调稳健、积累的基础技术路线,产生了微妙的分歧。
以一名叫“阿健”的年轻人为首的几个技术爱好者,他们对电磁理论尤其着迷。在成功复现了简易电动机和发电机后,他们不再满足于课堂上的理论和简单应用。他们从凯拉数据芯片的公开资料碎片中(这些是夜莺经过筛选,认为相对安全才释放的),捕捉到了一些关于“共振”、“能量聚焦”的模糊概念。
在一个被废弃的、靠近堡垒边缘的小储藏室里,他们偷偷组建了一个“项目”。利用 scavenge 来的各种零件——几个规格不一的电容器(从未引爆的旧时代爆炸物中小心拆解)、大卷粗细不一的铜线、甚至还有一个从损坏的干扰器上拆下的、未经校准的小型能量核心——他们试图搭建一个“高功率共振器”。
他们的初衷或许是好的:希望制造一种能够主动探测、甚至干扰外部未知信号的装置。但他们对潜在风险的理解,远不及他们的热情。他们没有经过系统的电磁场理论和能量安全培训,完全凭着一股莽撞和零碎的知识拼凑进行实验。
夜莺和疤脸对此一无所知。堡垒的事务千头万绪,他们专注于宏观的防御、外交(尽管是单向的)和内部管理,难以洞察到每一个角落悄然滋生的冒险。
这天傍晚,夜莺正在分析那生物声波的频率模式,试图寻找其与已知变异生物声谱的关联,怀中的“星火”密匙突然传来一阵异常波动。不是林风那稳定舒缓的脉动,而是一种…尖锐的、带着警示意味的刺痛感,同时指向堡垒的某个特定方向——正是阿健他们进行秘密实验的那个边缘区域!
几乎在同一时间,堡垒外围部署的、用于监听未知信号的几个简易传感器,传回了刺耳的警报!山猫猛地抬起头,看向监测屏幕,脸色骤变:“信号!那个未知信号再次出现!强度急剧升高!而且…它似乎在响应什么!频率与我们接收到的背景噪音…产生了某种共振!”
“响应?共振?”夜莺心头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立刻起身,冲向信号指示的方向。疤脸也察觉到了异常,带着一队护卫紧跟而上。
当他们冲到那个废弃储藏室附近时,已经能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兴奋又紧张的喧哗,以及一种令人牙酸的、能量不稳的嗡鸣声。
“快!能量读数还在上升!”
“我们成功了!它能对外界信号产生反应!”
“不对…核心温度过高了!快断开连接!”
夜莺一脚踹开虚掩的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房间中央,一个由杂乱线圈和闪烁着危险弧光的电容器组成的粗糙装置正在剧烈震颤,中央那个小型能量核心发出了不祥的赤红色光芒,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金属过热的焦糊味。阿健和几个同伴正手忙脚乱地试图拔掉插线,但强烈的电磁干扰让他们手中的工具不断打滑。
而堡垒外,山猫的监测显示,那未知信号的强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峰值,并且牢牢锁定了这个位置!那混杂在信号中的生物性低鸣,也变得清晰而…充满了探究的意味,仿佛终于找到了它一直在寻找的、能够产生“共鸣”的源头。
“立刻切断所有电源!所有人后退!”夜莺厉声喝道,同时精神力高度集中,试图用自己的念动力强行压制那失控的能量核心。
但已经晚了。
就在疤脸的手下冲上去强行物理断闸的同时,那粗糙的“共振器”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啸,能量核心过载,迸发出一团耀眼的蓝色电光,伴随着剧烈的电磁脉冲(Emp),向四周猛烈扩散!
嗡——!
刹那间,以储藏室为中心,小半个堡垒的灯光瞬间熄灭,所有依靠电力运行的设备——包括正在运行的信号干扰器、部分监听设备、甚至知识殿堂里几盏珍贵的电灯——全部宕机。Emp 甚至影响到了部分人员的神经植入体(如果有的话),引发短暂的眩晕和不适。
更糟糕的是,在装置损毁的前一瞬,它似乎将一股混乱的、包含堡垒内部结构信息和能量特征的失真数据包,通过那诡异的共振通道,反向传递了出去!
黑暗和混乱中,只有夜莺怀中“星火”密匙散发的微光,以及远方林风透过意念传来的、陡然加强的稳定脉动,带来一丝镇定。
堡垒外部,那强烈的未知信号在 Emp 爆发的瞬间戛然而止。但仅仅几秒钟后,一股更加凝练、更加精准的扫描信号,如同探针一般,再次扫过堡垒,重点在刚刚发生能量爆发和 Emp 的区域停留了片刻。
然后,信号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陷入短暂瘫痪和一片狼藉的灰烬堡垒,以及空气中那无声的、令人心悸的质问。
阿健和他的同伴们瘫坐在地上,面无血色,看着眼前烧毁的装置和周围混乱的景象,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悔恨。
夜莺站在黑暗中,感受着逐渐恢复的微弱灯光和惊魂未定的人声,心情沉重。一次鲁莽的、未经授权的技术尝试,一次错误的“共鸣”,不仅造成了内部的损失,更可能向那未知的窥探者,暴露了堡垒的脆弱面和内部坐标。
技术的火焰可以带来温暖和光明,但控制不当,同样会引火烧身。这一次,他们侥幸未被直接攻击,但彼此之间那层神秘的面纱,已经被撕开了一角。
而对方的沉默,比之前的窥探,更让人不安。
疤脸脸色铁青,看着垂头丧气的阿健等人,又看了看眉头紧锁的夜莺。内部的管理与外部的威胁,以这种最不希望的方式,交织在了一起。
“收拾残局。”疤脸的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怒火,“所有参与未经授权高风险实验的人,隔离审查。夜莺,我们需要重新评估我们的技术管控流程。”
夜莺点了点头,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望向堡垒之外无边的黑暗。
窥探者已经收到了他们的“回应”。下一次,来的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