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宴川闭了闭眼,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将翻涌的复杂情绪压回心底。
忽然,一只柔软的手,轻轻覆在了他紧握成拳的手背上。
夏樱没有转头看他,也未发一语,只是静静地挨近他身侧,用这无声的触碰,传递着最坚实的理解与并肩同担的支撑。
楚宴川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度与力量,翻手轻轻回握了一下,示意她自己没事。
片刻,他重新睁开双眼,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铁石。
霍云起当即上前一步,厉声高喝:“逆酋首级,悬于城门,示众三日!将其四肢送回北漠大营!让那群蛮夷看清楚了,犯我大夏天威者,便是此等下场!”
“凡犯我疆土、伤我百姓者——虽强必戮,虽远必诛!”
风,卷过血迹未干的广场,带着硝烟与肃杀,也带着一种破而后立,凛然新生的气息。
短暂的死寂后,不知是谁率先嘶吼出声,随即……
“大夏万胜!”
“太子殿下千岁!太子妃娘娘千岁!”
如山呼海啸,积蓄了太久的悲愤痛楚与屈辱,在这一刻化为震天动地的怒吼,直冲云霄!
夏樱丹田之中,敛翅休憩的凤蛊,忽然轻轻一颤。
紧接着,无数至纯的银白色光点,如同夏夜被惊起的漫天萤火,自万千军民炽热的心念中升腾而起,朝着夏樱与楚宴川奔涌而来!
这是天地间最难得的万民信仰之力,大补至极。
凤蛊瞬间来了精神,一对华美的金红羽翼张到最大,发出只有夏樱能听到的欢呼声:“哇!开饭啦!还是豪华自助餐!”
常人肉眼无法得见的地方,光点如甘霖没入夏樱体内。
凤蛊小嘴一张,像个无底洞一样,“吸溜吸溜”地把这些至纯的信仰之力全吞了进去。
感受到自己能量逐渐变强,它神气活现地扬起脑袋:“哼!不死蛊,你这只臭虫给我等着!待我能力到达巅峰之日,就算隔着千山万水,亦能一掌将你拍得稀巴烂!”
广场上,无数人泪流满面,相拥而泣。
将士们则以刀柄重重顿地,甲胄铿锵撞击,汇成一片沉重而坚不可摧的钢铁誓言。
若细看,便会发现不少将士在怒吼与顿地的间隙,紧紧闭上了眼睛,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或仰头向着天空,胸膛剧烈起伏。
他们何尝不痛?
那震天的怒吼里,何尝没有为自己那些惨死在北漠刀箭之下的同袍、兄弟、乃至子侄的悲鸣?
楚宴川走下来台,来到依旧跪地的云牧野身边,伸手将他扶起。
云牧野抬头,眼中血丝未退,但那片沉郁的冰湖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终于开始缓缓消融。
*****
三十里外的北漠大营中。
正中央的帅帐内,篝火正旺,浓烈的酒气与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混杂。
七皇子阿史那曜日慵懒地斜倚在铺着虎皮的软榻上,面色因酒意而酡红,正就着怀中美人递上的金杯畅饮,另一只手已不安分地探入美人衣襟。
帐下,另有两名身姿妖娆的舞姬正赤足旋转,脚踝银铃叮当,腰肢扭动如蛇。
这活色生香的景象,被掀开帘子进来的两位将军打断。
左将军哈图鲁,身形魁梧如熊,反倒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连礼数都顾不周全,搓着手急声道:“殿下!派出去探听定北城消息的探子,这已是第五批了,仍旧是有去无回,杳无音信!这可如何是好啊!”
右将军骨力蛮 ,稍显精瘦,一双三角眼里也满是焦虑:“昨夜朔律桀大将军率五万精锐与药人蛊人攻城,本是十拿九稳……可、可如今都下午了,为何既不见大将军派人回禀,也不见城头升起约定的狼烟信号啊?”
本以为跟着这位曾经的“苍狼之牙”,又有药人蛊人这等大杀器,攻破只有三四万赤焰军镇守的定北城,不过是探囊取物。
他们真正的雄图,可是要以定北城为跳板,一路南下,直取北境十城!
哪曾想,先锋大军竟会陷入这般音讯全无的境地?!
阿史那曜日醉眼朦胧,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酒液都溅了出来。
“慌什么!没出息的样子!我们这次足足集结了二十万勇士!那定北城还能飞了不成?”
他打了个酒嗝,语气混着十足的骄狂与理所当然:“再说了,那可是朔律桀舅舅!十多年前,他就是草原上最锋利的刀!大夏人听到他的名字,腿肚子都要转筋!他一定是……嗯……一定是破城之后,城里美人珍宝太多,他忙着清点享受,一时忘了派人回来罢了!来,哈图鲁,骨力蛮,别绷着了,仗有舅舅打,你们跟着本皇子,还怕没功劳?”
说着,他竟将身边两个最妖娆的美人往前一推,直送进两位将军怀里:“与其坐立不安,不如享受眼前!这可是我从王庭带来的最会伺候人的宝贝……你们一路眼馋,当本皇子不知道么?”
哈图鲁与骨力蛮下意识伸手,温香软玉抱了个满怀,心神皆是一荡。
这两个尤物,他们确实暗中垂涎已久。
此刻软玉温香抱满怀,再看七皇子那浑不在意的醉态,两人对视一眼,心底那根紧绷的弦,竟也鬼使神差地松了些。
罢了。
或许…真是朔律桀大将军杀得兴起,或是城中缴获太多,一时耽搁了?!
享受当下吧。
两人半推半就,帐内的靡靡之音与酒气似乎要将那丝不安彻底淹没。
阿史那曜日是北漠七皇子,与大皇子阿史那驰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如今北漠皇病重卧床,大皇子阿史那驰把持朝政,虎视眈眈的其他皇子令他无法离开王庭半步。
于是,这开疆拓土,积累武勋的重任,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胞弟阿史那曜日的肩上。
当然,谁都清楚,此战真正的支柱是他们的舅舅,朔律桀。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巨响,毫无征兆地骤然从大帐顶部传来!
整个帐顶都猛地一震,灰尘簌簌落下。
阿史那曜日被惊得手一抖,金杯跌落,琼浆洒了一身。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