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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苏格兰高地,空气里已经渗进了初秋的寒意,像一层看不见的薄纱。国王十字车站的九又四分之三站台蒸腾着白蒙蒙的热气,混杂着猫头鹰的鸣叫、蟾蜍不安分的呱噪、家长们絮絮叨叨的叮嘱和新生们压抑不住的兴奋低语。艾德里安·科尔温·莱斯特兰奇安静地站在喧嚣的边缘,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这份嘈杂隔开。

他微微仰着头,深黑微卷的头发在站台顶棚透下的光线里泛着冷调的光泽,衬得那张继承了布莱克家族凌厉轮廓、又被莱斯特兰奇血脉微妙柔化过的年轻面孔愈发清晰。冷灰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那些激动得脸颊通红的新生,扫过哭哭啼啼拉着母亲袍角的小女孩,扫过正试图把一只不安分的蒲绒绒塞回笼子的笨拙男孩。一丝难以察觉的、近乎慵懒的兴味在他眼底一闪而过,随即又归于沉寂。世界很吵,但他习惯在自己的节奏里呼吸。

“艾德里安!”

一声清亮又带着点急切的呼唤穿透人群。他循声望去,一个同样黑发的男孩正奋力拨开人流朝他冲来,脸上是毫无掩饰的灿烂笑容,像一团移动的、过于明亮的火焰。那是小天狼星·布莱克,他的表弟。

“呼!总算找到你了!”小天狼星在他面前刹住脚步,气息微喘,明亮的灰色眼睛闪烁着纯粹的兴奋,像两颗未经打磨的宝石。“你猜怎么着?我刚看见波特家那个小子,”他朝不远处一个正把头发揉得更乱、眼镜滑到鼻尖的男孩努努嘴,“他差点撞进那个喷着蒸汽的大家伙轮子底下!滑稽透了!”

艾德里安的目光淡淡地掠过那个名叫詹姆·波特的男孩,对方正夸张地比划着,似乎在对身边一个面色苍白、头发油腻的男孩讲着什么趣事,引得旁边一个红发女孩投去不赞同的目光。艾德里安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快得如同错觉。他重新看向小天狼星,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特有的、介于少年清朗与青年沉稳之间的质地:“注意你的用词,小天狼星。‘滑稽’这个词,通常只适用于小丑表演。”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小天狼星过于平整、显然被家养小精灵精心熨烫过的崭新袍子上,“看来沃尔布加舅妈对你的‘造型’相当满意?”

小天狼星立刻做了个夸张的鬼脸,仿佛那身袍子烫到了他。“别提了!简直像套了个硬壳子!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把它弄皱!”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随即又兴奋起来,“不过管他呢!我们马上就要去霍格沃茨了!自由了!想想吧,艾德里安!没有那些烦人的画像唠叨,没有克利切在角落里恶狠狠地盯着!只有城堡!魔法!魁地奇!”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引得周围几个学生侧目。

艾德里安轻轻抬手,修长的手指状似无意地搭在小天狼星的肩膀上,一个微小的向下压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抚力量。小天狼星立刻收声,只是肩膀还在兴奋地微微耸动。

“自由,”艾德里安重复了一遍,冷灰色的眼睛望向那列深红色的蒸汽机车,车头正喷出更加浓郁的白雾,模糊了站台的景象,“通常伴随着相应的代价。比如,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据说在湖底,潮湿得很。”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但那句“斯莱特林”却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小天狼星眼中激起了明显的涟漪。

“你会是斯莱特林,我知道。”小天狼星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混合了肯定和某种他自己也说不清的别扭情绪。“妈妈念叨了一整个夏天,说布莱克和莱斯特兰奇的血脉就该在那里。”

艾德里安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侧身,避开了一个拖着巨大行李箱、莽撞冲过的红发男孩。站台工作人员吹响了尖锐的哨音,催促着学生们登车。

“血脉指向起点,小天狼星,”艾德里安看着那哨音惊起的几只猫头鹰扑棱棱飞上站台顶棚,“但分院帽据说能看透别的。”他迈开长腿,步履从容地走向最近的车厢门,那姿态仿佛不是去挤一辆即将启程的火车,而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该上车了。错过霍格沃茨特快这种‘滑稽’事,想必沃尔布加舅妈不会欣赏。”

车厢里是另一个喧闹的世界。过道里挤满了寻找座位或同伴的学生,笑声、交谈声、宠物叫声混杂在一起。艾德里安微微蹙眉,目光迅速扫过一间间包厢。大部分已经坐满了人,那些陌生的面孔上洋溢着好奇或故作镇定的神情。

“嘿!这里!艾德里安!”小天狼星眼尖,已经推开了一间半满包厢的门,朝里面的人扬了扬下巴。包厢里坐着两个人:一个有着油腻黑发、鹰钩鼻的男孩,正低头专注地看着一本厚重发霉的书,厚厚的书页几乎遮住了他半张脸;另一个则是刚才站台上那个红发女孩,绿眼睛像春日新发的嫩叶,此刻正带着一丝好奇和警惕打量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艾德里安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个看书的男孩身上。西弗勒斯·斯内普。对角巷摩金夫人长袍店里有过一面之缘,当时他正对着坩埚模型目录看得入神。艾德里安记得那双漆黑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对知识的纯粹专注。

“西弗勒斯·斯内普,”艾德里安的声音打破了包厢里短暂的沉默,他的语调很自然,带着一种确认事实的平静,“《魔药之艺术与精要》?斯拉格霍恩教授明年的教材。提前预习是个好习惯。”他仿佛没看到斯内普瞬间抬起的眼中闪过的惊讶和被窥破的些许窘迫,目光转向那个红发女孩,“以及这位是?”

“莉莉·伊万斯。”女孩的声音清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防备。她旁边的斯内普立刻用一种混杂着保护和某种激烈情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耳根似乎有些泛红。

“艾德里安·莱斯特兰奇。”艾德里安简单地回应,微微颔首,姿态无可挑剔地优雅,却带着一种天然的疏离感。他走进包厢,选了一个靠窗、远离过道的位置坐下。小天狼星则大大咧咧地坐在了他对面,正好挨着莉莉。

“莱斯特兰奇?”莉莉重复了一遍,绿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那是一种对纯血统姓氏的认知,也带着一丝谨慎的衡量。她身边的斯内普则身体不易察觉地绷紧了些,翻书的动作也停住了。

“没错!大名鼎鼎的二十八圣族之一!”小天狼星用一种介乎于炫耀和自嘲的语气抢着说,还朝艾德里安挤挤眼,显然对表兄家族的名头毫不在意,甚至觉得有点好笑。“不过别被吓到,艾德里安其实……”他话没说完,包厢门再次被猛地拉开。

“梅林的胡子!总算找到个还有空位的!”詹姆·波特像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头发比在站台上时更乱了,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他身后跟着一个瘦小、怯生生的男孩,顶着一头浅金色的乱发,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旧书包,像抱着救生圈。“这是彼得·佩迪鲁。小天狼星,快挪挪!”詹姆毫不客气地推了推小天狼星,一屁股坐在他旁边,占据了莉莉正对面的位置。彼得则紧张地贴着门边坐下,几乎把自己缩成了最小的一团。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拥挤。莉莉微微皱起了眉,斯内普则抬起头,用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嫌恶的目光盯着詹姆。詹姆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笑嘻嘻地看向莉莉:“嗨!我是詹姆·波特!你叫莉莉?名字真漂亮,和你眼睛的颜色一样!”他语气轻快,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自信。

莉莉的脸颊微微泛红,但更多的是被冒犯的愠怒,她抿紧了嘴唇没说话。斯内普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了拳头。

小天狼星嗤笑一声,用手肘撞了一下詹姆:“省省吧,大情圣。你刚才差点变成火车轮子下的波特馅饼,这么快就忘了?”

詹姆立刻夸张地反驳,两人你来我往地斗起嘴来。艾德里安的目光却越过这短暂的喧闹,落在斯内普身上。他看到男孩深陷在书页上的目光,那专注力并未被詹姆的聒噪完全打断,只是眉头锁得更紧,带着一种被迫忍受噪音的忍耐和厌恶。艾德里安又瞥了一眼莉莉摊开放在腿上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笔记,旁边还画着几株草药的精细素描。

就在这时,詹姆似乎终于注意到了包厢里另一个安静的存在。他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艾德里安,目光落在他袖口若隐若现的、用银线绣成的莱斯特兰奇家徽暗纹上,又扫过他平静无波的脸。

“哦!莱斯特兰奇!”詹姆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但那恍然大悟里带着一丝刻意的、令人不舒服的夸张。“斯莱特林的预备役,对吧?听说你们家连花园里的地精都得有纯血统证明?”他咧开嘴笑,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

包厢瞬间安静下来。小天狼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眉头皱起。莉莉惊讶地看着詹姆,绿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斯内普猛地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像两簇幽暗的火焰。彼得吓得往后缩了缩,几乎要嵌进车厢壁里。

艾德里安缓缓转过头,冷灰色的眼睛平静地对上詹姆那双藏在歪斜眼镜后面、闪烁着得意和好斗光芒的棕色眼眸。那目光像初冬湖面覆盖的第一层薄冰,看似透明无害,底下却蕴含着能将人瞬间冻结的寒意。他没有动怒,甚至连嘴角那惯常的、若有似无的弧度都未曾改变。他看了詹姆两秒钟,那短暂的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每个人心头。

然后,艾德里安微微侧了侧头,动作优雅得像是在倾听什么优美的音乐。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车厢的嘈杂背景音,带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纯粹的礼貌:

“波特先生,”他的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我对你家地精的血统鉴定流程没有兴趣。不过,如果你对自己坐的位置有所顾虑,”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詹姆那因为刚才冲进来而蹭到车厢壁、留下一点灰尘印迹的崭新袍子后摆,“我建议你检查一下。霍格沃茨特快的清洁魔法,似乎对某些顽固污渍效果有限。”

詹姆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自己的袍子后摆。小天狼星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响亮笑声,甚至用力捶了一下詹姆的肩膀:“听见没,波特?顽固污渍!”莉莉也忍不住用手掩住了嘴,肩膀微微耸动。斯内普嘴角极其罕见地向上扯动了一下,一个冰冷而短暂的弧度。

詹姆的脸涨得通红,他飞快地拍打着自己的袍子,试图掩饰尴尬,嘴里嘟囔着:“什么污渍……哪儿有……”

艾德里安已经收回了目光,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他重新望向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逐渐染上秋色的苏格兰高地风景,深绿的丘陵在暮色中起伏,像巨兽沉睡的脊背。喧嚣被隔绝在车窗之外,也隔绝在他自身那道无形的屏障之后。只有他指间无意识地把玩着一枚小小的、银光流转的飞贼模型——那是临行前,父亲科尔温·莱斯特兰奇随手丢给他的,带着一贯漫不经心的笑容和一句:“拿着,小子。别让那些绿油油的蛇把脑子里的幽默感咬掉了。”那飞贼在他指间灵活地翻转,翅膀微微颤动,几乎要活过来。

旅程在詹姆时不时投来的、混杂着恼怒和探究的目光,小天狼星与莉莉逐渐热络起来的交谈(小天狼星意外地发现这个麻瓜出身女孩对魁地奇规则相当了解),斯内普持续不断的翻书声以及彼得小心翼翼的咀嚼声(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包比比多味豆)中继续。当深紫色的暮霭完全笼罩大地,列车终于开始减速,窗外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过道里回荡:“再过五分钟列车就要到达霍格沃茨了,请将行李留在车上,我们会替你们送到学校去的!”

新生们像被捅了窝的蜜蜂,嗡嗡地骚动起来,慌乱地检查自己的袍子、帽子,试图抚平旅途带来的褶皱。艾德里安从容地站起身,将飞贼模型收回长袍内侧的口袋,整理了一下袖口。当他随着人流走下火车时,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黑湖特有的潮湿水汽和松林的气息。一盏巨大的提灯在黑暗中摇晃,灯光下站着一个比常人大出好几圈的、胡子蓬乱纠结的巨人。

“一年级新生!一年级新生跟我来!”海格的声音如同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当心脚下!跟我来!小心别掉进湖里!”

他们跌跌撞撞地跟着海格沿着一条陡峭狭窄的小路往下走,两旁是茂密的树林,黑黢黢的树影在夜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窃窃私语。小路尽头豁然开朗,一片宽阔的黑色湖泊展现在眼前,平滑如镜的水面倒映着满天星斗。湖对岸高高的山坡上,一座巍峨的城堡耸立在星空之下,塔楼林立,窗户里透出无数温暖的黄色光芒,像缀满了星星的倒影落入了人间。城堡的轮廓在深蓝天幕的映衬下显得神秘而古老,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魔力。人群中响起一片无法抑制的、混合着敬畏与兴奋的惊叹声。

“每条船不能超过四个人!”海格指着湖边泊着的一队小船喊道。

艾德里安没有犹豫,径直走向最近的一条空船。小天狼星立刻跟了上去。莉莉犹豫了一下,也拉着斯内普(后者似乎想避开人群,但拗不过莉莉)走了过来。詹姆和彼得则上了旁边的一条船。

小船无声无息地滑开,在平静如墨的湖面上留下长长的涟漪。冰冷的湖水拍打着船帮。艾德里安静静地坐在船头,深黑微卷的头发被湖风吹拂,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凝视着那座越来越近的城堡,冷灰色的眼眸里映着无数闪烁的灯火,深不见底。斯内普坐在他对面,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破旧袍子的边缘,似乎在极力控制自己不去看波特的船。莉莉则完全被城堡的壮丽吸引,绿眼睛睁得大大的,闪烁着梦幻般的光彩。小天狼星兴奋地左顾右盼,低声和莉莉说着什么,不时指向城堡某个高耸的尖塔。

小船载着他们穿过覆盖着常春藤的峭壁,进入一个隐秘的入口,最终停靠在一个地下码头。他们攀上石阶,聚集在一扇巨大的橡木门前。海格举起他那砂锅大的拳头,在门上重重地敲了三下。

大门无声地开了。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翠绿色长袍、神情严肃、戴着方形眼镜的高个子女巫。她锐利的目光扫过挤成一团、既紧张又兴奋的新生们,自有一股令人屏息的威严。

“麦格教授,一年级新生带到。”海格恭敬地说。

“谢谢你,海格。到这里就交给我吧。”麦格教授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如同敲击在冰冷的石板上。她将大门完全打开,门厅的景象展现在新生们眼前。石墙高耸,火把在铁艺灯架上熊熊燃烧,照亮了墙上那些会动的肖像画,画中人物好奇地打量着下方的新面孔。远处传来几百人模糊的交谈声,那声音来自右边一扇巨大的门——礼堂的大门。

“欢迎来到霍格沃茨。”麦格教授说,“开学宴很快就要开始了,但在你们入席之前,首先要确定你们各自进入哪一所学院。分院是一项很重要的仪式,因为你们在校期间,学院就像你们在霍格沃茨的家。你们要与学院里的其他同学一起上课,一起在学院的宿舍住宿,一起在学院的公共休息室里度过课余时间。”她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庞,在艾德里安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四所学院的名称分别是:格兰芬多、赫奇帕奇、拉文克劳和斯莱特林。每所学院都拥有自己的光荣历史,都培育出了杰出的巫师。你们在霍格沃茨就读期间,出色的表现会为你们的学院赢得加分,而任何违规行为则会使你们学院减分。年终时,获最高分的学院可获得学院杯,这是很高的荣誉。我希望你们不论分到哪所学院都能为学院争光。”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过几分钟,分院仪式就要在全校师生面前举行。我建议你们在等候时,好好整理一下自己,保持安静。”她的目光严厉地扫过几个正在交头接耳的学生,那几个学生立刻噤声,站得笔直。

麦格教授转身离开了,留下新生们在一片更加紧张和期待的寂静中等待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墙上肖像画们好奇的低语声和远处礼堂里传来的嗡嗡声。

詹姆·波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低声对小天狼星说:“希望是个能让人热血沸腾的地方!格兰芬多!那才够劲!”他的声音虽然压低了,但在寂静中依然清晰。小天狼星咧嘴一笑,用力点头,灰色的眼睛闪闪发光。莉莉紧张地绞着自己的手指,嘴唇无声地蠕动着,似乎在默背什么咒语。斯内普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脸色在火把跳动的光影下显得更加苍白,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直线,漆黑的眼眸深处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渴望被认可,又恐惧被拒绝,尤其是被那个即将决定他命运的分院帽拒绝。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艾德里安的方向。

艾德里安只是安静地站着,脊背挺直,姿态依旧是从容的。他微微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遮住了那双冷灰色眼眸里的所有思绪。他看起来既不紧张也不期待,仿佛置身事外,只是在等待一个早已注定的结果。只有在他微微拢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精细的、象征着古老纯血统的莱斯特兰奇家徽暗纹时,才泄露出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那暗纹的触感冰凉,像一道无声的烙印。

橡木大门再次被打开,麦格教授回来了。“现在,排成单行,”她命令道,“跟我走。”

新生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跟随麦格教授穿过巨大的门厅,走进富丽堂皇的礼堂。四张长长的学院餐桌旁坐满了学生,成千上万支悬浮在半空中的蜡烛将整个礼堂映照得金碧辉煌,如同白昼。天鹅绒般深蓝色的天花板上,闪烁着点点星光,那是真实的魔法星空。幽灵们珍珠白色的、半透明的身体在空气中飘荡,好奇地打量着新来者。最前面是教授们的席位。

麦格教授将新生们带到礼堂前端,让他们面对全体高年级学生站成一排。教师席上,一个戴着半月形眼镜、有着长长银色胡须和湛蓝色眼睛的老人(阿不思·邓布利多)朝他们慈祥地微笑着。一个头发油腻、鹰钩鼻、面色蜡黄的男人(霍拉斯·斯拉格霍恩)则饶有兴致地扫视着新生,目光在艾德里安身上停留了片刻,带着评估的意味。还有一个头发油腻、面容阴郁、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西弗勒斯·斯内普未来的院长,此刻身份未知),目光锐利地扫过人群。

麦格教授在新生队伍前放了一个四脚凳,又在凳子上放了一顶尖顶、打着补丁、脏兮兮、看起来相当破旧的巫师帽。整个礼堂鸦雀无声。接着,帽子扭动了,帽边裂开一道宽宽的缝,像一张嘴——帽子开始唱歌了。它用一种古怪的、带着鼻音的调子,唱起了关于四所学院特质和它自身职责的歌。艾德里安静静地听着,当帽子唱到“也许你会进斯莱特林,在这里交上真正的朋友,那些狡黠之徒会不惜一切手段,去达到他们的目的”时,他感觉周围有目光落在他身上——有审视,有好奇,也有来自格兰芬多长桌上几个高年级学生毫不掩饰的冷淡。他依旧面无表情。

歌声结束了,整个礼堂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帽子向四张餐桌一一鞠躬行礼,随后就静止不动了。

“现在,我叫到谁的名字,谁就戴上帽子,坐到凳子上,等候分院。”麦格教授展开一卷长长的羊皮纸,声音清晰地响起,“汉娜·艾博!”

一个面色苍白、梳着两条金色发辫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走出队列,戴上帽子。帽子几乎刚碰到她的头发就尖叫道:“赫奇帕奇!”右边一张餐桌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和掌声,汉娜摘下帽子,高兴地跑向赫奇帕奇的桌子。

分院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一个个名字被叫到,学生们或紧张或雀跃地戴上那顶脏兮兮的帽子,然后被分往各自的学院,接受新同学的热烈欢迎(或不那么热烈的注视)。

“莉莉·伊万斯!”

红发女孩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戴上帽子。帽子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沉默持续了大概有二十秒,这时间长得让斯内普的呼吸都几乎停止了。然后,帽子清晰地喊道:“格兰芬多!”

格兰芬多长桌爆发出的欢呼声格外响亮。莉莉摘下帽子,脸上洋溢着如释重负和喜悦的光芒,快步走向欢呼声的来源。詹姆·波特立刻站起来,用力鼓掌吹口哨,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小天狼星也笑着拍手。斯内普站在那里,身体瞬间僵硬得像块石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死灰般的苍白和眼中巨大的、被抛弃般的空洞。他看着莉莉欢快的背影消失在金红色的海洋里,嘴唇无声地颤抖了一下。

“西弗勒斯·斯内普!”

斯内普仿佛被这个名字惊醒,拖着沉重的步子走上前。他的黑发油腻地贴在苍白的额头上,破旧的袍子显得更加不合身。他戴上帽子,帽檐几乎盖住了他整张脸。时间仿佛被拉长了。礼堂里很安静,只有蜡烛燃烧的噼啪声。帽子似乎陷入了激烈的争论。艾德里安的目光落在斯内普紧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上。他能想象帽子正在斯内普的脑海里看到什么——对魔药和黑魔法深邃知识的渴望,对力量扭曲的向往,还有那被压抑在角落、却依然顽固存在的、对莉莉·伊万斯纯粹而痛苦的忠诚。

终于,帽子似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它用一种带着点不情愿、又带着点安抚意味的声音喊道:“斯莱特林!”

斯莱特林长桌上响起了礼节性的掌声,不算热烈,但足够清晰。斯内普摘下帽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沉的麻木。他低着头,快步走向最左边那张笼罩在银绿色调中的长桌,没有看任何人,尤其是格兰芬多长桌的方向。

“小天狼星·布莱克!”

这个名字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纯血统布莱克家族的名字在斯莱特林长桌尤其引人注目。几个高年级的斯莱特林学生,包括一个有着淡金色长发、面容傲慢的男孩(卢修斯·马尔福),都露出了理所当然的神情,甚至有人提前露出了欢迎的微笑。

小天狼星大步走上前,脸上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甚至有点挑衅的笑容。他拿起那顶破帽子,像戴一顶普通的帽子一样随意地扣在自己浓密的黑发上。

帽子几乎立刻就触碰到了他的思想。艾德里安能看到小天狼星嘴角那满不在乎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似乎在和脑海里的声音激烈地争辩着什么。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礼堂里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变大。斯莱特林长桌那边,卢修斯·马尔福脸上那种笃定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一丝阴沉。格兰芬多长桌那边,詹姆·波特紧张地伸长了脖子。

帽子似乎在小天狼星的脑海里看到了一片翻腾的火焰——对家族陈规旧俗的强烈叛逆,对冒险和刺激的无限渴望,一种近乎鲁莽的勇气,以及对朋友(比如詹姆)那种不顾一切的忠诚。这与斯莱特林精于算计、追求权力的特质格格不入。

终于,帽子的裂缝张开,用一种清晰响亮、带着点意外甚至有点被说服了的声音喊道:

“格兰芬多!”

整个礼堂陷入了短暂而诡异的寂静,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愣住了。斯莱特林长桌那边,卢修斯·马尔福猛地坐直了身体,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的愤怒,那表情像是吞下了一只活蹦乱跳的癞蛤蟆。其他斯莱特林学生也都面面相觑,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笑话。

然后,格兰芬多长桌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尖叫和口哨声!那声音几乎要掀翻施了魔法的天花板!詹姆·波特第一个跳了起来,疯狂地挥舞着手臂,激动得满脸通红,大声吼叫着:“好样的!小天狼星!我就知道!”莉莉也用力鼓掌,脸上是真诚的喜悦。韦斯莱家的双胞胎(虽然此时还未入学)的前辈们吹起了响亮的口哨。

小天狼星一把扯下帽子,脸上绽放出比礼堂里所有蜡烛加起来还要明亮、还要狂放不羁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和挣脱枷锁的自由!他毫不在意地将帽子丢回四脚凳上,像个凯旋的英雄,在格兰芬多震天的欢呼声中,昂首阔步地走向那片金红色的海洋,用力拥抱了冲上来的詹姆·波特,然后被兴奋的格兰芬多学生们簇拥着坐下。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斯莱特林长桌那边死寂般的阴沉。

麦格教授似乎也对这个结果感到一丝惊讶,但她很快恢复了严肃,清了清嗓子,压下格兰芬多那边持续的喧嚣。“安静!”她提高声音,然后继续念名单。“彼得·佩迪鲁!”小个子男孩几乎是被帽子碰了一下就分到了格兰芬多,他立刻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窜向了詹姆和小天狼星所在的喧嚣之地。

“詹姆·波特!”詹姆几乎是跑着冲上去的,帽子刚沾到他乱糟糟的头发,就迫不及待地喊道:“格兰芬多!”这结果毫无悬念,格兰芬多再次沸腾。

礼堂里的气氛在格兰芬多接连不断的欢呼声中持续升温。麦格教授的目光落在羊皮纸的末端,念出了那个在斯莱特林长桌引起无声关注的名字:

“艾德里安·莱斯特兰奇!”

这个名字像一道无形的指令,让斯莱特林长桌的低声议论瞬间平息。许多道目光聚焦过来——有审视,有探究,有基于姓氏的理所当然的期待,也有卢修斯·马尔福那种混合着评估和隐隐排斥的冷淡。格兰芬多那边,小天狼星也停止了和詹姆的嬉闹,转过头,灰色的眼睛穿过喧闹的人群,落在艾德里安身上,里面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鼓励和支持,仿佛在说:管他什么学院,做你自己!

艾德里安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他迈开长腿,步伐稳定而从容,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距离。深黑色的校袍随着他的走动,在烛光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他走到四脚凳前,微微弯腰,动作流畅地拿起那顶破旧的分院帽。帽子很轻,带着一种陈旧布料和灰尘混合的气息。

他坐下,将分院帽戴在自己浓密的黑发上。帽檐遮住了他一部分视线,眼前陷入一片粗糙的黑暗。

一个细微的、仿佛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的声音,带着古老和疲惫的气息,低语道:

“嗯……又一个莱斯特兰奇。古老的血液,强大而纯粹,在你们的血管里流淌了几个世纪……野心像深埋在地底的树根,盘根错节……对力量的渴望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毫无疑问,斯莱特林会助你登上巅峰,你会如鱼得水,孩子……”

帽子的声音如同冰冷的蛇,在他意识的表层滑行,轻易地捕捉着那些显性的、符合家族预期的特质。艾德里安没有抗拒,任由那声音探查。他清晰地感受到来自斯莱特林长桌方向那无声的引力——马尔福微微扬起的下巴,其他纯血家族子弟眼中“理所当然”的认同。

然而,帽子的低语突然停顿了一下,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更深处的东西。它的声音带上了一丝困惑和更深的探寻:

“等等……这是什么?一种奇特的……清醒?像冰水一样……冷静地审视着一切,包括你自己家族的野心?你不像你的表弟那样激烈地反抗,但这份疏离……这份置身事外的观察……你厌恶盲目?尤其是……对那个波特家小子的傲慢?有趣的评判……不是基于血统的优越感,而是对愚蠢本身的厌弃……还有……对朋友的忠诚?非常……强烈。那个布莱克家的叛逆小子?即使他去了狮子的巢穴?”

帽子在他脑海中翻检着记忆碎片:对角巷里对斯内普那份专注的无声观察,车厢里对詹姆·波特那句精准反击背后蕴含的冷静判断,以及此刻感受到的对小天狼星那份无条件的支持——这份支持甚至超越了他对斯莱特林可能性的考量。

“啊……还有这个!”帽子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点,带着一丝真正的惊讶,“智慧!惊人的、如同打磨过的水晶般的智慧!魔药的精妙结构在你眼中如同清晰的图谱……变形术的法则仿佛天然的韵律……黑魔法防御的破解之道……像是呼吸般自然!你甚至……在怜悯那个沉迷黑魔法深渊的男孩?西弗勒斯·斯内普?你看到了那才华背后的危险漩涡……你想拉住他?用智慧而非力量?”帽子似乎被这复杂的、矛盾的内在深深吸引住了,它陷入了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久的沉默。

礼堂里一片寂静。上千双眼睛都聚焦在那个安静坐在凳子上、被破旧帽子遮住大半张脸的新生身上。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斯莱特林长桌那边,期待的目光开始掺杂上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卢修斯·马尔福的眉头已经紧紧锁了起来。小天狼星在格兰芬多长桌那边,身体微微前倾,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艾德里安,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桌沿。

艾德里安的心湖深处并非完全平静。帽子揭示了他内心那些被优雅表象包裹着的棱角——对愚蠢的零容忍,对朋友的绝对守护,对斯内普才华的欣赏与对其危险的警惕,以及那份凌驾于血统之上的、冰冷锐利的智慧。这些特质在激烈地碰撞。斯莱特林?那似乎是血脉铺就的坦途,充满了唾手可得的权势和属于“自己人”的认同。在那里,他的才智和家世将如虎添翼,他的“冷眼观察”将成为攫取利益的利器。但代价呢?沉沦于野心与纯血的泥沼?看着斯内普滑向更深的黑暗?与小天狼星之间划下学院对立的鸿沟?还有……成为像马尔福那样的人?

一个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在他意识深处响起,盖过了帽子的低语,也盖过了礼堂的寂静,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真正的勇气,难道只属于举着宝剑冲锋的狮子?在蛇的巢穴里保持清醒的头脑,在泥沼中坚持自己的判断,守护想要守护的人,用智慧而非盲从去战斗……这难道不是另一种更艰难、更孤独的胆识?”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了清晰的涟漪。

帽子似乎捕捉到了这最终的心念。它不再犹豫,那古老的声音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奇特的、了然的尊重:

“有趣……非常有趣!如此清醒的头脑,如此坚定的内心!你清楚自己的道路,孩子。这份洞察力,这份在混乱中锚定自身的定力,这份……选择守护而非纯粹索取的决心……是的,非常清楚!那么,最好去——”

帽子的裂缝猛地张开,那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鸦雀无声的礼堂:

“斯莱特林!”

声音落下的瞬间,斯莱特林长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那掌声中带着如释重负的意味和理所当然的欢迎。卢修斯·马尔福带头优雅地拍着手,脸上重新挂起了那种矜持的、符合纯血礼仪的微笑,尽管眼底深处依旧有一丝审视未消。其他斯莱特林学生也纷纷鼓掌,几个高年级女生甚至交换了赞赏的眼神。

艾德里安平静地摘下帽子,放回四脚凳上。他的动作依旧从容,脸上没有任何被巨大喜悦冲击的表情,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淡然。他站起身,深黑色的校袍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他没有立刻看向斯莱特林长桌的方向,而是目光平静地扫过整个礼堂——掠过教师席上斯拉格霍恩教授满意的颔首和邓布利多教授那睿智、仿佛洞悉一切的湛蓝色目光;掠过格兰芬多长桌那边,小天狼星脸上瞬间闪过的、极其短暂的失落,但随即被一个更大、更灿烂的笑容取代,小天狼星用力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用口型无声地喊了句什么;也掠过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劳长桌上那些好奇或友善的注视。

最后,他的目光才投向那片银绿色的海洋。掌声还在持续,那些未来的同学们脸上带着欢迎,也带着基于他姓氏和分院结果的、已然成型的期待——期待他成为一个标准的、强大的、维护纯血荣耀的斯莱特林。

艾德里安迈开步伐,走向斯莱特林的长桌。他的步伐稳健,姿态无可挑剔地优雅,如同走向早已为他准备好的位置。然而,当他经过教师席下方时,脚步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微不可察的一瞬。他的头微微侧向格兰芬多长桌的方向,冷灰色的眼眸深处,一丝极淡、极快的笑意如同流星般划过,快得让人以为是烛光的幻影。那笑意不是对掌声的回应,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某个隔着喧嚣人潮传递过来的、无言的约定。

然后,他走向斯莱特林长桌为他空出的位置,在卢修斯·马尔福矜持的示意下,坦然落座。银绿色的丝带和装饰环绕着他,如同一个华丽而冰冷的巢穴。周围的斯莱特林学生低声说着欢迎的话语,带着纯血家族特有的腔调。艾德里安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个符合礼仪的、无可挑剔的弧度,回应着那些话语。他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空荡荡的教授席位,仿佛在专注等待宴会的开始。

然而,无人能窥见他垂在身侧、掩在长袍褶皱里的手。那修长的手指,正无意识地、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袖口内侧,那枚银质飞贼模型冰冷而光滑的轮廓。那触感,如同触摸着一颗微小的、被藏起的星辰,一个关于自由与守护的、无声的锚点。

晚宴结束时,夜已深沉。丰盛的食物和喧闹的交谈声仿佛还残留在温暖明亮的礼堂空气中。级长们开始引导各自学院的新生前往宿舍。斯莱特林的新生队伍在一位身材高挑、神情倨傲的七年级级长(一个布莱克家族的远亲)带领下,沉默地穿过错综复杂的走廊,走下盘旋的石阶。空气变得越来越阴冷潮湿,带着黑湖深处特有的、水草和淤泥的气息。墙壁上摇曳的火把将人影拉得长长的,扭曲地投射在冰冷的石壁上。

最终,他们停在一面光秃秃、湿漉漉的石墙前。级长转过身,用清晰的声音对着空无一物的石壁说道:“纯血荣耀。”

石墙中央悄无声息地滑开,显露出一道拱门。一股更浓郁的、带着湖水凉意的空气涌了出来。门后是斯莱特林的公共休息室。

休息室宽敞而低矮,呈长方形。粗糙的石墙被幽绿色的火把和悬挂在铁链上的、泛着惨绿色光晕的魔法灯照亮。天花板是拱形的,透过几扇巨大的、镶嵌着厚玻璃的窗户,可以看到黑湖深处模糊晃动的景象——巨大的乌贼触须缓缓滑过,奇异的水草在暗流中舞动,偶尔有闪着磷光的小鱼成群游弋。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静谧、神秘而略带压抑的银绿色调中。雕刻着精美蛇形图案的石壁炉里燃着熊熊火焰,火焰的颜色也是奇异的碧绿,散发出微弱的热量,驱散着地底的寒意。炉火前摆放着一些雕花精美的黑色龙皮沙发和扶手椅。

级长简短地交代了口令(每周更换一次,由院长告知)、宿舍位置和基本规则,强调了学院荣誉和“行为得体”的重要性,语气带着斯莱特林特有的、含蓄的傲慢。新生们被分配了寝室。

艾德里安的寝室在地下二层,一条安静走廊的尽头。房间不大,布置简洁而考究:四张挂着墨绿色帷幔的四柱床,深色木质家具,厚实的银绿色地毯吸收了脚步声。同寝的另外三人已经在了——一个有着淡金色卷发、神情怯懦的男孩(后来知道是艾弗里家的),一个身材敦实、眼神闪烁的男孩(穆尔塞伯),还有一个脸色苍白、眼神阴郁、几乎不和人对视的男孩(正是西弗勒斯·斯内普)。斯内普已经占据了最里面靠窗的床位,正沉默地整理着他那几本破旧的、书页卷边的课本,仿佛其他人都不存在。

艾德里安的目光在斯内普身上短暂停留,没有刻意停留,也没有刻意避开。他选择了斯内普斜对面的床位,将自己的行李箱(一个看起来并不张扬,但材质和锁扣都极为考究的深色皮箱)放在床脚。他打开箱子,动作不疾不徐地取出几件换洗衣物和那本厚重的《高级魔药制作》,将它们放在床边的矮柜上。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从容和条理,仿佛这阴冷的地下环境对他毫无影响。

艾弗里和穆尔塞伯互相交换着眼神,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和这位出身显赫的新室友攀谈。最终,艾弗里鼓起勇气,脸上堆起讨好的笑容,声音有点发颤:“莱斯特兰奇?我是艾弗里。真……真高兴和你一个寝室!你父亲科尔温先生,我父亲常提起他,说他……嗯……非常有个性!”

艾德里安正将一件熨帖的深灰色睡衣放在枕边,闻言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抬头。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那声音平淡得像在回应天气。他拿起那本《高级魔药制作》,走到靠窗的一张深色书桌前坐下,翻开了书页。幽绿的灯光透过厚玻璃窗,映照着窗外缓慢摇曳的黑色湖水,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晃动的、深浅不一的光斑。

艾弗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讪讪地闭上了嘴。穆尔塞伯撇了撇嘴,不再试图搭话。寝室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轻微沙沙声,以及窗外湖水偶尔拍打玻璃的沉闷声响。斯内普依旧低着头,整理书本的手指却微微停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似乎瞥了一眼那个安静看书的背影,随即又更深地埋下头去。沉默在潮湿阴冷的空气中蔓延,像一层看不见的苔藓。

不知过了多久,艾德里安合上书页。他没有看其他室友,径直起身,走向寝室厚重的橡木门。他拉开门,没有回头,身影无声地融入外面走廊更深的幽暗之中。

他沿着来时的路,凭着记忆和一种天生的方向感,穿过迷宫般的石砌走廊,避开偶尔飘过的珍珠白色幽灵,登上狭窄的螺旋楼梯。空气逐渐变得干燥清冷,少了湖底的湿重。最终,他推开一扇沉重的木门,来到了霍格沃茨城堡最高的天文塔顶。

塔顶的风立刻包裹了他,带着深秋夜晚特有的、凛冽而纯净的气息,瞬间吹散了地底带来的最后一丝阴郁。深紫色的天鹅绒般的天幕上,星河浩瀚,璀璨得令人屏息。巨大的望远镜在星光下投下沉默的剪影。整个城堡在脚下沉睡,只有零星几个窗口还透出微弱的灯光。

艾德里安走到垛墙边,双手随意地搭在冰冷的石栏上。深黑色的校袍下摆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空气仿佛带着星辰的碎屑,直抵肺腑。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塔顶无遮无拦的风,像一只终于挣脱了水面束缚的水鸟,舒展着无形的羽翼。

片刻之后,他睁开眼,冷灰色的眼眸在星光下异常清亮,如同打磨过的寒铁。他低头,从长袍内侧的口袋里,取出了那枚小小的银质飞贼模型。它在他摊开的掌心安静地躺着,在无边的星光下,周身流淌着内敛而纯粹的银辉,仿佛汲取了月华的精粹。那对精细的翅膀在夜风中微微震颤,似乎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射入无垠的宇宙。

艾德里安修长的手指轻轻拢住飞贼,感受着那冰凉的金属紧贴着掌心的肌肤,一种奇异的、微弱的搏动感仿佛透过金属传递过来。他再次抬起头,目光穿透遥远的星河,投向城堡脚下那片在夜色中沉静如墨的、属于斯莱特林地牢的方向,又掠过远处格兰芬多塔楼模糊的轮廓。

夜风拂过他深黑微卷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映照着整个星河的冷灰色眼眸。那眼底深处,再无公共休息室的幽绿,也无礼堂的璀璨金红,只有一片深邃浩瀚的、属于无垠夜空的底色。在这片底色之上,一点银色的微光,在他紧握的掌心深处,在无人可见的角落,静静地、倔强地燃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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