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再不开门老子砸了啊！”门外那花臂大汉的咆哮声，伴随着又一记重拳砸在薄薄门板上的闷响，震得张海欢耳朵嗡嗡作响，也彻底震碎了他“眼不见心不烦”的鸵鸟梦。
他贴着冰冷的门板，透过猫眼死死盯着外面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心脏擂鼓般狂跳。空调外机？发情的野猫？这都什么跟什么？！他这“堡垒”连个正经窗户都没有，哪来的空调外机？！野猫？他倒是知道主楼那荒废花园里确实有几只流浪猫，可跟他这门房隔着院墙呢！嚎春嚎到隔壁去了？这锅甩得也太远了吧！
一股憋屈混合着被无端打扰的怒火直冲天灵盖！他张海欢（汪砚）在道上混的时候，什么时候被人堵着门骂过？！虽然现在虎落平阳……但也不能被个弄堂混混骑脸输出！
“嚎你大爷！”张海欢猛地拉开门栓，一把将门拉开一条缝，只露出半张脸和一只喷火的眼睛，冲着门外那花臂大汉就吼了回去，“猫叫春你去找猫！敲老子门干什么！老子这破门房连个耗子都养不起！哪来的猫！再敲！再敲信不信老子报警告你扰民！” 他声音嘶哑，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和被戳穿“堡垒”的色厉内荏。
那花臂大汉显然没料到门里这位“看门老头”（张海欢裹着毯子、头发凌乱、一脸油污的样子确实显老）这么横，愣了一下。但看着张海欢那单薄的身板和门缝后狭窄的空间，底气又回来了，梗着脖子嚷嚷：“嘿！你个老棺材瓤子还挺横！不是你家的猫？！那声音就是从你这院子方向传出来的！吵得老子一宿没睡！我告诉你，今天不解决，老子跟你没完！明天就带兄弟来给你这破门房‘疏通疏通’！”
“疏通疏通”几个字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张海欢心里一凛。强龙不压地头蛇，尤其在他现在只想低调苟着的情况下。真惹上这种混不吝的街痞，后患无穷。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火，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大哥，消消气，消消气！你看我这地方，巴掌大，哪能养猫啊？肯定是花园里那几只野的！这样，我这就去把花园通往后巷那个破洞堵上！保证不让它们再过来吵您！您看行不行？大半夜的，吵着邻居休息多不好！” 他试图祸水东引，把目标转移到那些无辜的野猫身上。
花臂大汉将信将疑地瞪着他，又探头往门缝里瞅了瞅，确实不像能藏猫的样子，加上张海欢态度“软化”，哼了一声：“行！老子再信你一次！明天要是还听见猫叫，别怪老子不客气！” 撂下狠话，这才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张海欢“砰”地一声关上门，反锁，后背重重靠在门板上，长长地、带着颤抖地吐出一口浊气。冷汗顺着鬓角滑下来。他妈的！这“平静生活”的开局，也太刺激了点！
一场虚惊，却也彻底打散了他的睡意。窗外天色已泛起鱼肚白，弄堂里开始有了窸窸窣窣的早起声响。张海欢认命地叹了口气，脱掉毯子，开始了他在上海堡垒的“平静”日常。
第一步：清洁。他像对待精密仪器一样，仔仔细细地清理自己——反复洗手，用最便宜的香皂搓掉身上最后一丝羊油味（主要是心理作用），刷牙漱口。看着镜子里那张因为连番打击而略显憔悴、但总算干净了的脸，他稍微找回了一点“人样”。
第二步：检查堡垒。他如同最警惕的哨兵，将小小的门房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门窗锁具是否完好？单向玻璃有没有破损？新风系统运转是否正常？地暖温度是否恒定（心疼地调低了一度）？角落里那个装着“阎王笑”的油纸包还在不在？确认一切无恙，安全系数满分，他才稍稍安心。
第三步：解决生计。肚子咕咕叫。他打开那个迷你冰箱——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半盒超市打折时买的临期牛奶，几个鸡蛋，还有一小把蔫了吧唧的小葱。橱柜里更惨：半袋挂面，半包盐，一小瓶快见底的酱油，几包从酒店顺回来的速溶咖啡和茶包，以及……半箱各种口味的红烧牛肉面（批发市场论箱买最划算）。
张海欢看着这寒酸的库存，肉疼地摸了摸干瘪的钱包（仅剩的现金在澳门打车花了大半）。去外面吃？一碗阳春面都要十几块！抢钱啊！自己做！必须自己做！他抠门之魂熊熊燃烧！
他拿出一个鸡蛋，小心翼翼地打进小奶锅里——锅太小，煎蛋容易糊锅还费油，水煮最省！又掰了半把挂面丢进去。水开了，面条在小小的锅里翻滚。他看着那半盒临期牛奶，犹豫再三，还是没舍得倒进锅里做汤底（牛奶多贵！）。最终只滴了几滴酱油，撒上一点蔫蔫的葱花。一碗清汤寡水、连片菜叶子都没有的酱油素面新鲜出锅。
他端着碗，盘腿坐在他那张多功能折叠小桌（吃饭、工作、堆杂物三合一）前，就着窗外渐渐亮起的晨光，吸溜着面条。味道？只能说能吃。但他吃得异常认真，每一根面条都嗦得干干净净，连碗底的汤都喝光了，仿佛在吃什么珍馐美味。节俭！是美德！更是他张海欢安身立命的根本！澳门的金条和钥匙串？那都是浮云！浮云！
吃完面，把碗筷用最少量的水和洗洁精（超市自有品牌，最便宜的那种）洗干净，沥干。他开始整理他那个破旧的旅行袋。把仅剩的几件干净衣服叠好（动作一丝不苟），塞进衣柜最下层。那个装着“阎王笑”的油纸包，被他用好几层塑料袋裹好，塞进了厨房吊柜最深处——这玩意儿现在是他最后的“战略威慑力量”，得藏好。
做完这一切，时间还早。弄堂里渐渐热闹起来，邻居出门上班的脚步声，自行车铃声，远处传来的豆浆油条叫卖声……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张海欢坐在他那张铺着廉价坐垫的旧藤椅里（二手市场淘的），捧着一杯用酒店茶包泡的、寡淡无味的免费茶水，透过单向玻璃，静静地看着外面。
阳光透过弄堂狭窄的天空，斜斜地洒在斑驳的红砖墙上。几只麻雀在对面屋顶叽叽喳喳。隔壁阿婆提着菜篮子慢悠悠走过，看到他（单向玻璃外看是模糊的毛玻璃效果），还习惯性地对着门房方向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一切都显得那么普通、平静，甚至……有点温馨。
这种久违的、不被追债、不被扒黑历史、不被当众处刑的安宁感，如同温润的泉水，缓缓流淌过张海欢紧绷了太久的心弦。他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
这才是生活啊……他喟叹一声。没有刀光剑影，没有尔虞我诈，只有柴米油盐和偶尔的邻里纠纷（比如猫叫春）。虽然地方小点，东西破点，但安全，便宜，最重要的是——完全属于他自己！谁也抢不走！
他决定好好经营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首要任务：开源节流！
节流是根本。他拿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封面印着“工作笔记”，里面记满了水电煤气读数），开始精打细算：
- 水电：新风和地暖是耗电大户，但为了健康（主要是怕冷怕潮）不能关。那就严格控制使用时间！白天尽量不开，晚上睡前开两小时预热被窝！洗澡五分钟战斗澡！洗菜水存起来冲马桶！
- 食物：坚决自己做饭！早餐水煮蛋加挂面（或泡面），午餐去弄堂口最便宜的“老头面馆”解决（十块钱一碗阳春面，可以免费加面！），晚餐继续挂面或泡面，加个蛋算改善伙食！水果？太贵！维生素靠药店最便宜的维c片！
- 日用品：牙膏挤到变形也绝不换！肥皂用到薄如蝉翼！卫生纸……嗯，公共厕所多的是，尽量少用家里的！
- 娱乐：没有！手机流量太贵！看书？书也贵！唯一的娱乐就是……看窗外的人来人往，或者数花园里今天又多了几只野猫。
开源……暂时没头绪。以前的“周松砚”身份不能用了，澳门那些资产暂时也动不了（想起张海客的脸就心绞痛）。只能先苟着，等风头过去再说。或许……可以重操旧业？在弄堂里开个……修锁配钥匙的小摊？不行，太招摇！不符合他“低调管理员老周”的人设。
日子就在这种抠抠搜搜、精打细算的节奏中，平静地滑过了一天又一天。
张海欢彻底融入了弄堂“老周”的身份。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夹克，提着一个印着“xx超市”的廉价无纺布袋，每天准时出现在老头面馆，点一碗最便宜的阳春面，默默地吃完，再默默地走回来。偶尔跟隔壁阿婆在门口碰上，会生硬地扯出一个笑容，点点头，算是回应阿婆关于“天气不错”的寒暄。大部分时间，他都缩在自己的小堡垒里，看书（从旧书摊淘的几毛钱一本的过期杂志），或者对着窗外发呆。
唯一的“波澜”，大概就是花园里那几只野猫。自从被花臂大汉投诉后，张海欢还真去把花园通往后巷的那个破洞用几块破木板和砖头堵死了。但这并不能阻止猫咪们翻墙越狱，或者蹲在主楼屋顶上对着月亮嚎叫。每当夜深人静，那凄厉的猫叫声响起，张海欢就心惊肉跳，生怕那花臂大汉又提着棍子来砸门。
为了避免麻烦，他做出了一个违背祖训（抠门原则）的决定：定期投喂！
是的，给野猫投喂！用他宝贵的食物！
当然，是成本最低的那种。他去菜市场捡最便宜的鸡肝鸡心（论斤买，老板当边角料处理），回来用他那口小奶锅白水煮熟，不放盐。然后，在夜深人静时，像做贼一样，悄悄打开通往花园的小铁门（门房和花园之间有道小门），把煮好的、散发着淡淡腥味的鸡杂倒在一个破搪瓷碗里，放在花园角落的荒草丛中。
起初，那些野猫警惕性很高，只敢远远看着。几天后，一只胆子大的三花猫率先靠近，试探着吃了几口。渐渐地，固定来吃“白食”的猫多了起来。一只油光水滑的大黑猫，一只瘸腿的狸花，还有那只最先来的三花，成了常客。张海欢还给它们起了名字：黑猫叫“金条”（以纪念他泡在羊油里的伤心事），狸花叫“零钱”（希望它带来好运），三花叫“肉票”（纯粹是恶趣味）。
投喂久了，这些猫似乎也认识了他。偶尔他白天去花园里“巡视”（主要是检查有没有人翻墙进来偷他主楼里的“破烂”），金条会蹲在不远处的断墙上，懒洋洋地看他一眼，或者零钱会拖着瘸腿，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一段距离，喵呜两声，像是在讨食。
张海欢嘴上嫌弃：“滚滚滚！老子自己都吃不饱！没你们的份儿！” 但脚步却不自觉地放慢，偶尔还会从口袋里（假装）摸索半天，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小撮白天吃面时省下来的、已经有点发干的碎面条，远远地丢过去。看着几只猫为了那点可怜的面条争抢，他嘴角会不自觉地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弧度。
这种平静，带着点抠搜，带着点警惕，带着点与野猫斗智斗勇的琐碎，却意外地抚平了张海欢心中那些翻腾的恨意和屈辱。他甚至开始有点享受这种“老周”的生活了。不用再扮演汪砚的冷酷，不用再提防张家的追捕（暂时），更不用再面对张海客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只需要操心今天的挂面够不够吃，晚上的猫会不会叫得太大声……
这天傍晚，张海欢照例去老头面馆解决了晚餐（一碗阳春面，加了一次免费面，吃得肚皮滚圆），拎着他的无纺布袋子慢悠悠地往回走。夕阳的金辉洒在弄堂的红砖墙上，温暖而宁静。路过隔壁阿婆家门口，阿婆正坐在小竹椅上择菜。
“老周啊，回来啦？”阿婆笑眯眯地打招呼。
“嗯。”张海欢生硬地点点头。
“喏，家里韭菜太多了，吃不完，给你一把。”阿婆热情地塞过来一把翠绿鲜嫩的韭菜。
张海欢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想推拒：“不用不用……”
“拿着拿着！自家种的，不值钱！我看你天天吃面，加点菜叶子！”阿婆不由分说地把韭菜塞进他手里。
张海欢握着那捆带着泥土气息的韭菜，指尖传来植物特有的微凉触感。他看着阿婆慈祥的笑容，再看看手里这把翠绿，喉咙莫名有些发紧。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两个干巴巴的字：“……谢谢。”
他拎着韭菜，脚步有些飘忽地走回自己的门房。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站在小小的厨房里，看着水槽边那把鲜嫩的韭菜，又看了看橱柜里那半箱红烧牛肉面……
许久，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小心翼翼地抽出几根韭菜，在水龙头下仔仔细细地冲洗干净（水流开得很小）。然后，他烧开一小锅水，拿出最后一包红烧牛肉面，把面饼放进去，又把那几根碧绿的韭菜切成小段。
面煮好了，浓郁的（香精）牛肉汤香气弥漫在小小的空间里。张海欢把面盛进碗里，看着漂浮在红油汤面上那几点翠绿的韭菜末，在氤氲的热气中，显得格外生机勃勃。
他拿起筷子，挑起一筷子面条，连带着几片翠绿的韭菜，送入口中。面条的筋道，汤料的浓烈（廉价），混合着韭菜特有的、带着泥土芬芳的清香……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暖意和一点莫名酸楚的感觉，从胃里缓缓升起，熨帖了他那颗在羊油、金条和产权证中千疮百孔的心。
他低下头，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吃着这碗加了“奢侈”青菜的泡面。窗外，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温柔地抚摸着老洋房斑驳的红砖墙。花园里，隐约传来几声慵懒的猫叫，还有金条跳上墙头时瓦片的轻响。
平静，琐碎，抠搜，甚至有点卑微。
但这一刻，张海欢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