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郡的晨雾被骨哨声搅成碎银时,沈砚已将断月棱捆在竹架上。那银裂里的光顺着竹条往上爬,在顶端凝成颗米粒大的星子,像被系住的流萤。
苏晚把折成骨哨形状的脉图塞进袖袋,图角的花瓣正顺着她的腕骨往上爬,在承字纹旁开出半朵虚影。
“极北三千里外就没了人烟,”石坚(极北来人)用冻裂的手指在地上画着冰辙,“过了‘碎雪关’,连鸟兽都绝迹。
冰原上的风带着冰碴,能刮透鲸骨衣——但月骨花的根须能指方向,它们在冰下会发光。”
孟铁衣往藤筐里塞了把晒干的接骨草,草叶遇着断月棱的寒气,突然蜷成骨哨的模样:“我备了三副‘骨炭暖炉’,是用月葬渊的沉骨烧的,能顶三天寒。沈兄那截冰骨得离暖炉远些,刚才我见它碰着火星就冒白烟。”
小少年的哨声突然从巷尾追来,带着三叠哨的尾音。他怀里揣着个陶罐,里面是刚收的月骨花籽,籽壳上还沾着晨露:“沈大哥!这是花田新结的‘引籽’,遇着冰就会发芽。阿婆说极北的冰下藏着活土,让花籽带我们找路。”
沈砚接过陶罐时,断月棱突然轻颤,银裂里浮出丝极细的光,缠上罐口的花籽。
石坚盯着那道光,突然按住颧骨上的承脉印:“是承月纹!冰骨认主时才会显这个——圣师骨札里写过,断月棱是月核崩裂时最先飞出去的碎片,带着天地骨脉的头道裂痕。”
队伍出发时,巷子里的月骨花突然齐齐转向,根须在地上织出淡青的辙痕。
孩子们举着骨哨站在巷口,哨声织成张网,将晨雾里的光都兜进来,落在沈砚等人的衣摆上,像缀了圈星子。
出苍梧郡三日,道旁的草木渐渐染上霜色。途经“落月镇”的接骨坊时,坊主正带着镇民给断树接枝——月骨花的藤蔓缠着断裂的树干,枝头已挂上串青果,果纹竟是缩小的承字纹。
“沈先生来得巧!”坊主递过碗接骨蜜,蜜里浮着片冰花,“前日有极北来的商队说,冰原边缘的冻土开始解冻,冻层里翻出些带骨纹的老树根,遇着暖光就会抽芽。只是……”他压低声音,指了指镇外的山坳,“那里的冰裂越来越大,夜里能听见骨头摩擦的声响。”
苏晚展开骨脉图,图上的极北区域突然亮起,与山坳方向的光纹连成线。
她指尖划过图上的冰原,那些新长的根须突然转向,在纸页上冻出层薄霜:“是断月棱在引脉。它和冰原下的骨脉原本是一体,就像断骨总会朝着原本的位置生长。”
孟铁衣往山坳里探了探,回来时靴底沾着些银白的粉末:“里面结着冰壳,壳上的裂纹和断月棱一个模样。我敲了块下来,遇着日头就化了,水里飘着月骨花的籽——这是冰原在往南‘传信’。”
石坚把那块冰碴捏在手里,掌心的承脉印突然发烫:“是‘骨引’。当年圣师修补月核时,让月骨的碎块往有生机的地方去,冰原下的骨脉知道我们带着断月棱,在引我们走最近的路。”
离开落月镇那日,山坳里的冰壳突然裂开,露出条被冰碴覆盖的古道,路面的车辙里冻着层淡青的光,像凝固的哨音。
沈砚背着断月棱走在最前,银裂里的光与冰辙里的光相触,竟在空气中织出半透明的骨桥,桥栏上爬着月骨花的虚影。
“这是上古的‘承骨道’。”苏晚的脉图在袖袋里发烫,“图上显示,这条路直通碎雪关,关隘下埋着截‘月轨石’,是当年圣师定星轨时埋下的。”
行至第七日,朔风渐起,道旁的草木都裹上了冰甲。
孟铁衣从藤筐里翻出鲸骨衣,衣上的承字纹遇寒亮起,在领口袖口织出圈暖光:“石兄说的没错,这风里有冰碴,打在脸上跟骨针似的。”他往沈砚手里塞了块接骨蜜,“含着,能护着喉骨不冻裂。”
沈砚刚把蜜块放进嘴里,断月棱突然剧烈震颤。竹架上的银裂层层绽开,像朵在寒风里绽放的冰花。
石坚指着前方的雪幕,那里隐约有座城楼的轮廓,城墙上爬满银色的冰纹,与断月棱的裂纹如出一辙:“是碎雪关!关楼的基石是用月骨碎块砌的,它在认断月棱!”
靠近关隘时,冰纹突然活过来,顺着城墙往下淌,在雪地上织出个巨大的承字印。
关楼的大门“吱呀”作响,门缝里透出暖光,混着淡淡的药香——门后竟站着个白发老妪,手里捧着盆月骨花,花瓣上还沾着雪粒。
“等你们好些日子了。”老妪把花盆往石桌上一放,花瓣上的雪粒立刻化成水,顺着桌面往断月棱爬,“我是这儿的守关人,三年前就梦见冰骨南行。关下的月轨石夜夜发烫,说有接骨人要带着‘头骨’来补冰原的裂。”
她掀开桌下的地窖门,一股暖气流出来,窖壁上嵌着块半透明的石头,石上刻着星轨图,与苏晚脉图上的纹路严丝合缝。
石头旁堆着些冻僵的月骨花籽,遇着暖光竟开始鼓胀:“这是去年从冰原飘来的籽,我用接骨草汁养着,就等你们来种下——月轨石说,过了关,冰原上的路得靠它们引。”
苏晚将脉图铺在月轨石上,图上的根须立刻钻进石缝,与星轨纹缠在一起。
断月棱突然腾空而起,悬在石上,银裂里的光顺着星轨纹流淌,在窖顶画出完整的北斗:“星轨齐了。”
她指尖点向斗柄所指的方向,“往那边走,三日后能到冰原边缘的‘融骨河’,河底的冰床是块完整的月骨,能让断月棱恢复些元气。”
次日启程时,老妪往沈砚的藤筐里塞了袋“骨炭”,炭块上印着极小的承字纹:“这是用月轨石的碎末烧的,遇着极寒就会发热。融骨河的冰面下有冰蛟,它们认这个味,不会伤人。”
出碎雪关的那一刻,风里的冰碴突然变成了雪,大片大片地落在断月棱上,银裂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沈砚抬头望去,极北的天空是片淡青的骨色,云层里嵌着银色的裂纹,像幅被冻住的星轨图——那是月核崩裂时留在天幕上的伤痕,如今正随着他们的脚步,一点点透出暖光。
孟铁衣突然指着远处的雪丘,那里有串黑点正在移动,雪地上的辙痕与他们脚下的承骨道相连:“是其他接骨人!石兄说过极北有守冰人,他们肯定是来接应的!”
沈砚握紧竹架上的断月棱,银裂里的光突然凝成道细线,射向那串黑点。
他听见苏晚的脉图在袖袋里轻响,像有粒花籽正在冰下破土——极北的风里,除了雪声,似乎还藏着月骨花抽芽的微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