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的气氛突然变得凝重,刚刚缴获完成补充的喜悦,被报务员林风截获的那段明码电文彻底击碎。
“枫树岭……重炮营……一小时……”这几个词扎在每个听到的人的耳朵里,“操他娘的中央军,”何万山一拳砸在旁边树干上,这是要把咱们往死路上逼啊,堵着路口拿大炮轰。
李二狗脸都白了,抱着刚分到的一小袋炒米,声音发颤:“支队长,那……那咱还去不去西北了?那不是往炮口上撞吗?”
张百川没立刻回答,他蹲在地上,手指死死按着地图上枫树岭那个点,指甲几乎要抠进纸里。周围一片死寂。
突然,他抬起头,眼睛里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狠厉:“去,为什么不去?他周浑元想把老子炸成碎肉,老子就先崩掉他几颗门牙
他唰地站起来,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重炮厉害不假,但他娘的挪动、架设、瞄准都要时间,一个小时?老子偏不给他这个时间。
“林风,”
“到,”
“继续监听,盯死他们,有任何调动、测试射击的通讯,立刻报告,”
“是,”
“何万山,”
“到,”
“挑三十个人,要跑得最快的,胆子最大的,把所有能带的手榴弹、炸药包都给他们带上,你亲自带队,”
何万山眼睛一瞪:“支队长,你要干啥?”
“干啥?”张百川嘴角露出一丝疯狂:“他不是要设炮阵地吗?老子去给他‘贺喜’,你带人,不要接敌,给我摸到他能打到枫树岭隘口的所有可能山头的反斜面,把手榴弹炸药包给我埋成诡雷,拉上线,不用多,要的就是动静,要让他觉得满山遍野都是咱们的人。
“其余所有人,”他声音陡然拔高:以班排为单位,分散,沿着这片山给我使劲跑,大声喊,树枝拖着跑,弄出最大的动静来,要让中央军的侦察兵觉得咱们至少有一个师在这林子里晃荡,”
“啊?”李二狗懵了,“支队长,这……这不是暴露了吗?”
“暴露?”张百川冷笑:“就是要暴露,不仅要暴露,还要让他觉得咱们慌不择路,想强冲隘口,他周浑元用兵求稳,发现咱们‘主力’在他眼皮底下,又听到周围山头到处是爆炸和动静,他敢不敢让他的宝贝重炮营贸然前出?他怕不怕他的炮架子还没架好,就先被咱们的‘主力’摸了?”
众人恍然大悟,这是疑兵计,唱空城计,硬生生用声势吓阻敌人,
“都明白了没有?动起来,快,”张百川厉声喝道。
“明白,”
命令一下,整个独立支队疯狂行动,何万山带着三十名身体精悍的战士,背着沉重的爆炸物,扑向侧翼的山林。
其余近两百号人,则在各级干部声嘶力竭的催促下,开始在林子里狂奔呼喝,故意折断树枝,扬起尘土,甚至把空铁桶敲得咣咣响。
一时间,这片原本寂静的山林顿时喧嚣震天,仿佛真有千军万马在调动。
林风守着电台,耳机紧紧扣在耳朵上,额头冒汗,突然大喊:“支队长,监听到了,中央军前沿侦察队在向他们的团部报告,说……说发现大量红军溃兵活动,试图冲击封锁线,规模不明,但异常嘈杂混乱,请求指示,”
“回电内容呢?”张百川紧盯着他。
“等等……有了,他们团部命令……命令侦察队后撤警戒,不得贸然交火,同时……同时通知了那个重炮营……暂缓前出,原地待命,等待进一步侦察确认,”
“好,”张百川猛地一握拳,“赌对了,”
几乎同时,侧翼不同的山头上,接二连三地响起了爆炸声,轰,轰轰,声音不算特别巨大,但在此刻喧嚣的背景下,显得格外清晰刺耳,
何万山他们得手了。
电台里,中央军的通讯瞬间变得更加嘈杂和急促,
“……三号区域发生爆炸,”
“……七号区域也有,疑似红军小股部队渗透,”
“……妈的,到底有多少人?,”
“……炮营,炮营绝对不能动,等师部命令,”
张百川知道,火候到了。
“吹号,全体都有,停止喧哗,向东北方向,急行军,撤退,”他果断下令。
尖锐的冲锋号响起,这次是真正的撤退命令,山林里的喧嚣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独立支队汇成一股沉默的铁流,以最快的速度脱离这片区域,向着东北方更深的大山钻去。
直到跑出去十几里地,身后再也听不到任何异常动静,张百川才命令队伍放缓速度,休整片刻。
人们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拼命喘气,这才感到后怕和极度的疲惫。
“我的娘诶……刚才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李二狗瘫在地上,大口喝水。
“支队长,你这胆子也太肥了……万一中央军不吃这套,硬冲过来……”一个原三十四师的干部心有余悸。
张百川没说话,只是擦着额头的汗。他也在后怕,但这步险棋,走通了。
就在这时,负责侧翼警戒的哨兵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告支队长,后面……后面来了一支部队,打的是咱们红军的旗,看装束和气势,像是主力部队的人,领头的是个首长。
“主力?”所有人都愣住了,挣扎着站起来,紧张地望向来路。
很快,一支约莫一个连兵力、装备明显精良得多、士兵眼神锐利、带着主力部队特有杀气的队伍出现在视野里,领头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面容坚毅,皮肤黝黑,腰间别着一把漂亮的驳壳枪,步伐虎虎生风,一看就是久经战阵的指挥员。
他走到独立支队这群衣衫褴褛、疲惫不堪却带着惊人煞气的队伍前,目光锐利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被众人隐隐护在中间的张百川身上。
“你们是哪个部分的?刚才这边的动静是你们弄出来的?”那首长开口,声音洪亮,带着审视的味道。
张百川上前一步,敬了个礼:“报告首长,我们是红六师十八团三营扩编的湘江独立支队,我是支队长张百川,刚才是在执行阻击任务,”
“独立支队?张百川?”那首长眉头一挑,似乎想起了什么,“就是你们端了河口镇的桂军补充点?还闹出这么大动静,把周浑元的重炮营都吓得不敢动了?”
他的语气里带着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报告首长,是,”张百川回答得干脆。
那首长点点头,目光再次扫过独立支队那些虽然破烂却保养得不错的武器,特别是那两门显眼的迫击炮,以及战士们虽然疲惫却透着彪悍的眼神。
“打得不错。”他赞了一句,随即脸色一正,“我是红三军团侦察科科长,彭绍辉。奉军团首长命令,前出寻找并接应被打散的各部。你们这里收拢了多少人?”
“报告彭科长,目前收拢合计两百零七人,包含原三营、三十四师、五团等多部人员。”
“两百多人……”彭绍辉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这么一支孤军,非但没被打垮,反而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还能打出这样的漂亮仗,这简直是个奇迹,他之前接到过关于这支“独立支队”的零星报告,还以为是散兵游勇自封的,没想到……
他沉吟片刻,忽然压低声音道:“张百川同志,你们的情况,我会立刻向军团部汇报。你们打得好,打得巧,打出了我红军的威风,现在形势危急,正需要你们这样的力量,”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做好心理准备。你们这支独立支队,恐怕很快就不‘独立’了。仗打到这个份上,能聚起这么多人枪,尤其是还有迫击炮,军团首长绝不会让你们再当游击队用的。”
张百川心脏猛地一跳。
彭绍辉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意味深长:“抓紧时间休整,补充弹药。更大的硬仗,恐怕还在后面等着你们呢。到时候,别给咱们三军团丢脸,”
说完,他不再多言,带着侦察连的人匆匆离去,显然是急着回去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