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绾那惊天动地的一炮,如同按下了暂停键,让喧嚣的河面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粗壮的水柱砸出的巨浪余波还在荡漾,两条皮划艇上的四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浑身湿透,呆若木鸡,脸上混合着震惊、茫然和被“火力”彻底碾压后的生无可恋。A手里空空如也,他那把引以为傲的“大水枪”早已不知被拍飞到哪个角落。
唯有清绾和冬别所在的皮划艇,在激荡的水波中相对平稳。清绾放下那尊亮黄色的“凶器”,炮口还袅袅冒着水汽,她甩了甩手腕,仿佛只是活动了下筋骨。冬别则沉默地握着那把粉红色的小鸭子水枪,枪口依旧指着前方,那姿态,平静中带着一种无声的、极具反差感的威慑力。
“嫂……嫂子……”A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比的敬畏,“您……您这装备……是……是打哪儿弄的?”他看向那尊黄色水炮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件大杀器。
清绾淡淡瞥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无波:“防身。” 两个字,轻描淡写,却让A等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冬别终于放下了那把小鸭子水枪,随手丢回脚下的塑料袋里,发出轻微的塑料碰撞声。他抬手抹去顺着发梢滴到下颌的水珠,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室友们,又落回前方奔腾的溪流,声音低沉:“继续?”
“继……继续!”c第一个反应过来,连忙抓起掉在船舱里的桨,声音还有点发虚,“风景!看风景要紧!”d也赶紧附和,两人手忙脚乱地试图把还在打转的皮划艇稳住方向。A和b也如梦初醒,再不敢提什么“围攻”计划,老老实实地划船,眼神都不敢往那尊黄澄澄的水炮上瞟。
接下来的漂流,气氛变得异常“和谐”。A、b、c、d四人规规矩矩,偶尔遇到平缓的水域,也只敢互相象征性地滋点小水花,或者对着岸边的山石“泄愤”,再不敢越雷池一步靠近清绾和冬别的船。清绾将水炮重新塞回防水背包,拉好拉链,仿佛刚才的雷霆一击从未发生,她重新掌控方向,带着冬别的小艇平稳地顺流而下,欣赏着两岸如火如荼的秋色。冬别也恢复了惯常的沉默,湿透的外套贴在身上,勾勒出挺拔的肩背轮廓,水珠沿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滑落,滴在深色的裤子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阳光穿过峡谷上方稀疏的枝叶,在水面上洒下跳跃的金斑。山风带着凉意和水汽,吹拂着湿漉漉的头发和衣襟。惊心动魄的“水战”过后,峡谷的壮美和宁静才真正显现出来。巨大的瀑布轰鸣声由远及近,白色的水练从高耸的崖壁飞泻而下,砸入下方碧绿的深潭,激起漫天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绚丽的彩虹。
漂流终点设在瀑布下方的深潭附近。众人将皮划艇交给工作人员,拖着湿透的身体上了岸。冰凉的溪水贴在皮肤上,被山风一吹,带来阵阵寒意。
“嘶——真冷!”A抱着胳膊打了个哆嗦,嘴唇都有些发白。
“赶紧找个地方换衣服吧。”b推了推被水汽模糊的眼镜,提议道。
c和d也连连点头,湿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清绾从防水背包里拿出干爽的毛巾,先递了一条给冬别。冬别接过,沉默地擦拭着头发和脸上的水珠。清绾自己也拿了一条,简单地擦着脖颈和手臂。她米色的风衣外套湿了大半,贴身的衬衫也洇湿了,勾勒出纤细的腰线。
就在众人准备找地方换衣服时,一直比较安静的b,大概是觉得“战争”已经结束,气氛也缓和了,看着清绾低头擦水的侧影,突然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他手里还拿着那把普通的塑料水枪,里面还剩点水。他悄悄抬起手,对准清绾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促狭的笑意,手指轻轻一按——
一道细小的水线,无声无息地朝着清绾的后颈射去!
然而,水线还未触及目标!
站在清绾侧前方的冬别,几乎在水枪扳机被按下的瞬间就动了!他的动作快得如同本能反应,没有丝毫犹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猛地侧身一步,完全挡在了清绾身后!那道细小的水线,不偏不倚,全部打在了他湿透的后背上,只发出极其轻微的“噗”一声。
冬别甚至没有回头。他只是微微侧过脸,冰冷如实质的目光,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地射向还举着水枪、一脸错愕僵在原地的b。
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凛冽警告,甚至有一丝未散尽的戾气。仿佛在说: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空气瞬间凝固了。
b举着水枪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促狭笑意彻底冻结,然后迅速被惊愕和一丝后怕取代。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A、c、d也全都愣住了,看着冬别那护在清绾身后、散发着冰冷气息的背影,再看看b那副被吓傻的样子,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清绾擦水的动作也顿住了。她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和瞬间紧绷的气氛,转过身,正好看到冬别挡在自己身后的背影,以及他背上那一道新添的、微小的水痕。她立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她看向还僵在那里的b,眼神平静,甚至没有责怪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冷吗?” 仿佛刚才那充满警告意味的惊险一幕从未发生。
b这才如梦初醒,慌忙放下水枪,脸上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嫂子!我……我就是手贱……开个玩笑……没……没别的意思……” 他看向冬别的背影,更是心虚得不敢抬头。
冬别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b,那冰冷的压迫感并未完全散去。他没说话,只是那眼神已经足够让b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噗——”A第一个没憋住,笑出了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b啊b,你说你惹谁不好?惹嫂子?没看见冬哥那护犊子的眼神?啧啧,双标!太双标了!”他一边摇头晃脑,一边夸张地模仿着冬别刚才的眼神。
“就是就是!”c也反应过来,立刻加入声讨,“刚才我们滋冬哥一身,冬哥屁都不放一个!b你就滋了嫂子一滴水,冬哥那眼神,啧啧,跟要吃人似的!”
“大型双标现场!”d也笑着帮腔,“冬哥,你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吧!我们滋你行,碰嫂子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行?”
室友们七嘴八舌地声讨着冬别的“双标”,刚才那点紧张和后怕瞬间被冲散,取而代之的是抓到“把柄”的兴奋和对冬别这罕见反应的调侃。
冬别听着他们的聒噪,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松缓了一丝。他不再理会b,也没回应室友们的调侃,只是抬手,极其自然地接过清绾手里那条用过的、有些潮湿的毛巾,然后把自己手里那条干爽的递还给她。
清绾微微一怔,随即很自然地接了过来,继续擦拭微湿的发梢,对周围的调侃充耳不闻,仿佛置身事外。
冬别则拿着那条湿毛巾,随意地擦了擦自己还在滴水的头发,动作间,湿透的t恤紧贴着坚实的背肌,水珠顺着颈侧滑入衣领。他沉默地听着室友们关于他“双标”的控诉和爆笑,偶尔被A夸张的模仿逗得嘴角几不可查地抽动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阳光穿过水雾,在湿漉漉的石滩上跳跃。瀑布的轰鸣是永恒的背景音。清绾擦干了头发,整理了下微湿的衣襟。冬别也停止了擦拭,湿发凌乱地搭在额前,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倒添了几分野性的不羁。他看向清绾,眼神无声地询问着下一步。
清绾环顾四周,目光越过喧闹的游客,投向不远处半山腰上几处炊烟袅袅的农家院落。“找个地方吃饭吧,”她开口,声音平静,“顺便把湿衣服换了,会感冒。”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热烈响应。湿衣服贴在身上被山风吹着,滋味实在不好受。
一行人沿着湿滑的石阶向上,朝着半山腰的农家乐聚集区走去。清绾走在前面,步履从容,似乎对这里并不陌生。她略过几家门口吆喝声最大、看起来也最热闹的农家院,径直走向一处位置稍偏、但院子收拾得干净整洁、门口挂着“山野人家”木牌的小院。
院子里摆着几张原木色的方桌,葡萄架下挂着风干的玉米和红辣椒,充满了朴实的农家气息。一个系着围裙、笑容淳朴的大婶迎了出来。
“几位老板里面坐!吃饭还是住店?”
“吃饭,”清绾答道,目光扫过院子,“有干净地方换衣服吗?”
“有有有!后面有干净的客房,我带你们去!”大婶热情地引路。
众人跟着大婶去客房简单换了干爽的衣服,虽然都是便装,但总算摆脱了湿冷的束缚,感觉舒服多了。出来时,清绾已经选好了位置,在葡萄架下最靠里的一张方桌旁坐下。桌上已经摆好了粗瓷茶碗,里面是刚泡好的、冒着热气的山野粗茶,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来来来,都坐!”A招呼着,几人围着方桌坐下。大婶拿来菜单,是手写在硬纸板上的,字迹有些歪扭,但菜品看着很实在:山笋炒腊肉、清炖土鸡、小河鱼、野菌汤、炒时蔬、还有特色的玉米贴饼子。
“嫂子点菜!嫂子点!”A很识趣地把菜单推到清绾面前。
清绾也没推辞,目光快速扫过菜单,手指在几个菜名上点了点:“山笋腊肉,土鸡半只炖汤,小河鱼,野菌汤,时蔬两份,玉米饼子来一盘。有忌口吗?”她抬头看向众人。
“没有没有!嫂子点的都好!”几人连忙摇头。
“行,就这些。”清绾合上菜单递给大婶,“麻烦快一点,都饿了。”
“好嘞!马上就好!”大婶乐呵呵地拿着菜单去准备了。
等待上菜的间隙,A、b、c、d几人还在回味着刚才的漂流和水战,话题自然又绕回了冬别的“双标”上。
“冬哥,说真的,刚才那一下,帅是帅,但也太吓人了!”A灌了口热茶,心有余悸地看向冬别,“b那小子就滋了那么一小股水,还没碰到嫂子呢,你那眼神,啧……”
b连连点头,一脸后怕:“冬哥,我错了!真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我发誓!”他举起三根手指。
“就是,冬哥你这护短护得也太明目张胆了!”c笑着调侃,“不过嫂子那水炮是真猛啊!一炮定乾坤!冬哥你这属于抱上大腿了!”
d也附和:“嫂子威武!以后冬哥就交给你保护了!”
冬别端着粗瓷茶碗,慢条斯理地喝着热茶,任由他们调侃,眼皮都没抬一下。阳光透过稀疏的葡萄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湿发凌乱,却无损他侧脸的冷峻线条。他偶尔抬眼,目光掠过坐在对面的清绾,她正安静地看着院子角落里啄食的几只土鸡,眼神平静,仿佛没听到这些关于她的议论。
清绾确实没在意。她看着那几只毛色油亮的土鸡,听着大婶在后厨叮叮当当的炒菜声,鼻尖嗅到飘来的柴火灶特有的烟火气,紧绷了一上午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山野的宁静和踏实感,让她感到舒适。
很快,热气腾腾的菜肴陆续上桌。粗瓷大碗里是浓白的土鸡汤,飘着金黄的油花和翠绿的葱花;山笋炒腊肉色泽油亮,腊肉咸香,山笋脆嫩;炸得金黄酥脆的小河鱼香气扑鼻;野菌汤鲜香浓郁;清炒的时蔬碧绿欲滴;金黄的玉米贴饼子散发着粮食朴实的甜香。
“哇!好香!”A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开动开动!”c也招呼着。
几人早已饥肠辘辘,立刻甩开膀子开吃。鸡汤鲜美滚烫,腊肉咸香下饭,小河鱼酥脆得连骨头都能嚼碎,野菌汤更是鲜掉眉毛。粗粝的食物带着山野最本真的味道,抚慰着疲惫的肠胃和神经。一时间,桌上只剩下碗筷碰撞和满足的咀嚼声。
冬别吃得慢条斯理,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克制感,但夹菜的频率明显快了些。清绾也安静地吃着,小口喝着鲜美的鸡汤,眉眼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惬意。
酒足饭饱,桌上杯盘狼藉。A满足地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舒坦!这农家菜地道!嫂子真会找地方!”
“是啊,比那些景区门口的大饭店强多了!”b也点头赞同。
c和d也纷纷表示满意。
就在A嚷嚷着要喊老板结账时,清绾却放下了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语气自然地对众人说:“我去下洗手间。” 她拿起放在座位旁边的小包,转身朝着院子后面走去。
A不疑有他,继续跟其他人讨论着下午是去爬山还是就在附近逛逛。
冬别看着清绾消失在院子拐角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吃得差不多的饭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若有所思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清绾回来了,手里的小包似乎没什么变化。她刚坐下,系着围裙的大婶就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几位老板吃得还满意吧?一共是三百六十八。”
“满意满意!”A立刻掏出手机,“老板扫……”
“付过了。”清绾平静地打断他,声音不大,却让A掏手机的动作瞬间僵住。
“啊?”A愣住了,看看大婶,又看看清绾。
大婶笑着点头:“是的是的,刚才这位美女老板已经付过了!”
b、c、d也全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看向清绾。A举着手机,表情有些讪讪:“嫂子……这……这多不好意思!说好我们请的!”
“是啊嫂子,这……”c也挠挠头。
“应该我们请冬哥和嫂子才对!”d连忙补充。
清绾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她拿起桌上自己的保温杯,拧开盖子喝了口水,语气平淡:“顺路而已。你们还在读书,下次吧。” 她没看任何人,目光落在院角那几串红艳艳的干辣椒上,侧脸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沉静而柔和。
冬别坐在她对面,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微微收紧了一下。他看着清绾那副理所当然、仿佛不值一提的模样,又看了看几个室友脸上混合着感动、不好意思和“又被嫂子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复杂表情,深邃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轻轻翻涌了一下。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垂下眼睫,将杯中最后一点微凉的茶水饮尽,喉结无声地滚动。
山风吹过葡萄架,叶子沙沙作响。阳光暖融融地洒在杯盘狼藉的粗木桌上,空气里还残留着饭菜的余香和柴火的烟火气。一顿普通的山野午餐,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完成了它的“交接”。
清绾放下保温杯,站起身,米色的风衣下摆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走吧,”她说,声音清晰,“下午想去哪儿?” 仿佛刚才那悄然发生的结账,不过是拂去了一片落在肩上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