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终于彻底驯服了北疆的严寒,携着湿润的泥土气息和草木萌发的清新,席卷过原野。一片片新垦的田地里,嫩绿的禾苗破土而出,在阳光下舒展着柔弱的叶片,如同在大地上铺开了一层浅绿色的绒毯。沟渠中,雪水与春雨汇成的清流潺潺流淌,滋润着干涸的土地。靖北镇外,新规划的坊市区已初具规模,夯土的墙体、新制的梁柱,勾勒出整齐的街道轮廓,工匠和民夫们的号子声、锯木声、敲打声,交织成一曲充满希望的建设交响。
平北王府内,气氛却比外界显得更为凝重。快速发展带来的问题,如同潜流般悄然浮现。
“殿下,各地春播已毕,然今春雨水较往年为少,虽赖新修水利支撑,若入夏后仍无充沛降雨,恐成旱患,影响收成。”李老汉捧着一叠各地劝农使送来的简报,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刚刚萌生的希望,有多么脆弱。
林枫的目光掠过窗外明媚得过分的天空,手指在铺着北疆地图的案几上缓缓移动。“令各地劝农司,全力指导百姓保墒、间苗。工造司暂停部分非紧要工程,集中匠人,全力督造翻车,优先配给地势高、引水不易的田亩。”他顿了顿,补充道,“以王府名义,择吉日,祭祀山川,为民祈雨。”
他并非寄望于鬼神,但此举关乎民心。要让百姓看到,王府与他们休戚与共。
“殿下,新城扩建及各处官道修筑,木料、石料消耗巨大,库存储备已不足两成。且优质木材需深入山林砍伐,运送不易,工期恐受影响。”工曹参军禀报时,声音带着急切。繁荣的背后,是资源快速消耗的现实。
“划定新的采伐区与采石场,但需遵循‘取之有度,留其根本’之原则,严禁滥伐滥采。同时,张榜悬赏,鼓励民间勘探矿藏、寻找替代建材。”林枫下令,随即看向负责商务的官员,“与中原的商路,必须尽快打开局面。”
商务官员连忙出列:“回殿下,通往中原的三条商道已初步疏通,我们以皮毛、药材、盐货换取粮食、布匹、铁器的商队已往返数次,获利可观。只是…中原朝廷似对我北疆戒心日重,边境关卡盘查愈发严苛,税赋亦暗中加重。”
林枫嘴角泛起一丝冷意:“他们乐见北疆与蛮族厮杀消耗,却不愿看到一个统一强盛的边镇崛起。无妨,商贾逐利,自有其道。加大与江南、蜀中等地的私贸,中原朝廷的手,还伸不了那么长。另外,可在边境设立榷场,允许中原商队前来交易,减少他们的疑虑。”
内政千头万绪,外部压力亦如影随形。陈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殿内角落,呈上最新的黑衣卫密报。
“殿下,草原方面,忽尔术在狼居胥山整合各部似有成效。据内线拼死传出的模糊消息,阿史那似乎在仿效我军制,为忽尔术训练一支名为‘狼卫’的精兵,装备虽不及我军,但凶悍异常。他们近期改变了策略,不再袭击屯田点,转而专门猎杀我方斥候与边境巡逻小队,手段酷烈,意在剜去我们的眼睛。”
林枫眼神一凝:“想让我们变成瞎子?传令边境各军,‘猎杀队’规模扩大一倍,配备最好的战马与强弩,深入草原百里,主动寻歼其小队,以血还血!同时,以王府名义,悬赏草原上中小部落,凡提供忽尔术本部准确动向者,重赏!愿意率部归附者,允其在水草丰美处定居,待遇等同北疆百姓,头人亦可授官。”
他要双管齐下,在军事高压的同时,播下分裂的种子。
时光在忙碌中悄然流逝,初夏来临。几场期盼已久的甘霖终于降下,缓解了旱情,禾苗吸饱了水分,开始拔节生长,田野间绿意更浓。新建的陂塘蓄起了粼粼波光,如同镶嵌在大地上的明珠。连接主要城镇的官道已见雏形,车马通行大为便利。靖北新城更是日新月异,商铺陆续开张,人流明显增多,甚至吸引了一些胆大的中原行商前来寻觅商机。
这一日,林枫在周莽、李老汉等人陪同下,巡视靖北镇外长势喜人的麦田。金色的麦浪在微风中起伏,发出沙沙的轻响,预示着一个月后可能的丰收。许多农人正在田埂上忙碌,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喜悦。
“殿下,您看这麦穗!若无大灾,今秋收成,支撑全境度过冬春绰绰有余,库府亦能有所积存!”李老汉小心翼翼地托起一株沉甸甸的麦穗,激动得声音发颤。自给自足,这是北疆立足的根本!
周莽亦感慨万千:“末将还记得去岁此时,军中存粮尚需精打细算,百姓更是面带饥色。如今…殿下,此乃北疆万民之福!”
林枫望着这片充满生机的土地,心中亦有暖流涌动。这是无数人用汗水、甚至鲜血浇灌出的希望。然而,他的目光很快越过丰收在望的田野,投向北方隐约的山峦线。
“丰收在望,更需警惕。蛮族绝不会坐视我们安稳积累实力。”林枫沉声道,“传令各地,临近收获,须加强戒备,尤其是边境屯田区,增派巡逻,防止蛮族小股骑兵突袭抢粮。收割之后,新粮即刻登记入库,由军队接管护卫,严防奸细破坏。”
“末将遵命!”周莽肃然应道。
就在众人以为这个夏天将在紧张的备收中平稳度过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如同暗夜中的毒刺,骤然袭来。
六月中,靖北镇新城核心区域,主要负责打造农具、军械的“将作坊”突发大火!火势起于深夜,借助风力,瞬间吞没了三个最大的工棚。尽管值守兵丁和附近工匠拼死扑救,大火仍烧毁了刚刚打造完成的数千件新式农具、数百套准备换装的制式铠甲与兵器,更有十余名熟练工匠葬身火海!
消息传来,举城皆惊!这绝非意外!
王府大殿内,气氛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殿下,起火点有三处,几乎同时燃起,必是人为纵火!现场发现了猛火油残留的痕迹!”周莽双目赤红,这不仅是一场巨大的物质损失,更是对王府权威的公然挑衅!
“伤亡工匠,厚加抚恤,其家眷由王府赡养。”林枫面沉如水,声音却冷得像冰,“查!黑衣卫全体出动,工坊所有人员,近期往来记录,一切蛛丝马迹,给本王挖地三尺!”
陈影领命,身影如鬼魅般消失。
调查紧锣密鼓地展开。纵火者显然极其狡猾,现场清理得异常干净。然而,黑衣卫还是从一名当夜值守、因位置偏僻侥幸逃生的老工匠口中,得到了一个关键线索:起火前片刻,他曾瞥见一个黑影,以极快的身法翻越了工坊西侧的矮墙,那动作,绝非普通宵小。
祸不单行。几乎与此同时,边境急报传来:一支伪装成商队、实则负责与草原内线联络的秘密队伍,在边境附近遭遇伪装成马匪的蛮族精锐骑兵伏击,全员殉难,携带的用于交换情报的精铁和药材被劫掠一空!
内外几乎同时遭受精准打击!目标直指北疆的军工命脉与情报网络!
“阿史那…终于按捺不住了。”林枫看着案头并排放置的两份噩耗,眼中寒光凛冽,“他不再满足于骚扰,开始直击我们的要害。”
“殿下!末将请命,发兵草原,以血还血!”赵虎须发皆张,怒不可遏。
“证据何在?”林枫冷静地反问,“袭击商队可推给马匪,纵火工坊,我们连凶手的影子都未抓住。贸然兴师,师出无名,且正合彼意,他们巴不得我们劳师远征,空耗国力。”
他起身,走到巨大的北疆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靖北镇和那条漫长的边境线上。“他们是暗处的毒蛇,那我们,就做捕蛇的猎人。设下陷阱,等他们自己钻进来!”
“传令!”林枫声音陡然提升,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第一,将作坊原地重建,规模扩大,守卫增派两倍,实行战时管制!所有工匠及直系亲眷集中安置,严加保护,亦便于内部排查。对外则宣称,损失有限,核心匠师无恙,不日即可恢复生产,且将有新式军械出炉!”
“第二,由黑衣卫秘密放出风声,就说我们通过特殊渠道,已掌握阿史那真实身份的重大线索,正在核实。”
“第三,边境各军,提高战备,频繁调动,制造大军即将出塞的紧张态势,引而不发。”
“第四,令市舶司,组织一支新的、规模更大的‘商队’,携带双倍‘精铁’与‘药材’,并混入精锐护卫,半月后,按原定路线再次出发!”
一条条指令,如同精准的齿轮,开始咬合运转。林枫要以自身为诱饵,以重建的工坊和新的商队为香饵,布下一张天罗地网。
“他想断我根基,乱我后方。”林枫环视麾下文武,目光如炬,“那我们就让他亲眼看看,如今的北疆,是不是他伸伸手就能撼动的!”
初夏的空气,因这无形的刀光剑影而骤然绷紧。丰收在望的喜悦被蒙上了一层肃杀的阴影。所有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与草原的决战或许尚未到来,但另一场更加诡谲、更加凶险的暗战,已经悄然开幕。北疆的新生之路,注定要用钢铁与烈火来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