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月潭的水雾像一层薄纱，将整个潭面笼罩在朦胧之中。潭边的芦苇丛泛着银白色的光泽，风一吹，苇絮便随着雾气飘向水面，激起一圈圈细碎的涟漪。石蛮撑着星砂木船穿过芦苇荡时，船底几乎擦着潭底的鹅卵石，发出“沙沙”的轻响——这里的水太浅了，浅到能看清水底铺着的青绿色水草，草叶上还挂着未干的露珠，在透过雾层的阳光里闪着七彩的光。
“轮回圣座就在潭心的石台上。”石蛮用船桨拨开挡路的芦苇，指向潭中央那座露出水面的圆形石台，“你看，石台边缘的纹路和其他圣座都不一样，像是用月光冻成的。”
火离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潭心石台上刻着细密的银色纹路，那些纹路在雾中缓缓流动，像是有月光在里面淌过。她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变成了另一个人的语气——那是她母亲的声音，温柔又带着点嗔怪：“小离，别靠水边太近，潭水凉，小心脚滑。”
火离猛地捂住嘴，眼里满是震惊。石蛮也愣了一下，他刚才想说“雾气里有灵力波动”，出口的却是父亲严厉的声音：“蛮儿，握紧玉玺，圣座附近的幻象最能骗人。”
“是轮回圣座的力量。”石蛮很快反应过来，压着嗓子解释，这次总算用回了自己的声音，“它会引动人心底最在意的人的声音，看来这就是‘映照本心’的意思。”他说着，指尖的星界玉玺泛起淡金光芒，才让火离的喉咙松快了些。
火离定了定神，再看向潭水时，突然发现水面上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冰，冰面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一个穿着焚天族传统服饰的女子，正弯腰给一个小女孩梳辫子——那是她母亲还在世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给她梳的“双环髻”。冰面上的母亲笑着说：“等你长大了，也要给娘梳这样的辫子呀。”
“娘……”火离的眼眶瞬间红了，伸手想去碰冰面，却被石蛮拉住。
“别碰！”石蛮的声音有些发紧，他自己的冰面倒影也变了——那是他父亲战死前的模样，铠甲上还沾着血，却咧着嘴笑：“蛮儿，等爹回来就教你练‘破阵斩’，咱们爷俩一起守着族人。”石蛮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船桨，指节泛白，父亲的声音像根针，轻轻刺在他最软的地方。
芦苇荡突然晃动起来，雾中钻出几只白鹭，翅膀扫过水面，打碎了冰面的倒影。火离这才发现，刚才的冰面其实是潭水映出的幻象，真正的潭水温暖得像温泉，水面上还漂着粉色的荷花灯，灯芯是幽蓝的鬼火，却一点都不吓人，反而有种温柔的暖意。
“这些荷花灯是怎么回事？”火离指着那些灯，声音还有点发飘——刚才母亲的声音太真实，让她到现在还觉得喉咙发堵。
石蛮弯腰捞起一盏就近的荷花灯，灯壁上用朱砂画着小小的符咒，符咒周围写满了细碎的名字。“是祈福灯，”他认出这是附近村落的习俗，“据说把心愿写在灯上，让它漂到轮回圣座那里，就能被本心听见。”他翻转灯盏，底部果然刻着一行小字：“愿阿妹平安长大，忘了那些不好的事。”
火离的心轻轻颤了一下，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写过类似的灯——那年族里遭了灾，她在灯上写“愿娘的咳嗽好起来”，结果没过多久，母亲的病真的减轻了。那时她以为是圣座显灵，现在才明白，或许不是圣座在回应，而是本心知道自己最想要什么，便会朝着那个方向去努力。
星砂木船慢慢划到石台下，火离跳上石台时，脚底的银色纹路突然亮起，像有月光顺着脚底板往上爬。她低头看去，纹路组成的图案渐渐清晰——那是一幅星图，图上标着十二颗亮星，其中十一颗已经亮起，只剩最后一颗还暗着，位置刚好对着她的脚心。
“这是……十二圣座的星位图？”火离惊讶地回头，却发现石蛮没有跟上来，他还在船上，眉头紧锁地看着水面。
火离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潭水倒映出石蛮的身影，那身影却不是他现在的模样，而是穿着一身破旧的布衣，手里拿着把断剑，跪在一片废墟前——那是石蛮小时候住的村子，三年前被血鳞族偷袭，烧成了一片焦土。“爹，娘，我没能守住村子……”倒影里的石蛮声音嘶哑，肩膀抖得厉害，“我连仇人都抓不到……”
“石蛮！”火离忍不住喊他，“那是幻象！别信！”
石蛮猛地回过神，揉了揉眼睛，潭水的倒影已经变回他现在的样子。他深吸一口气，跳上石台，走到火离身边时，声音还有点不稳：“这圣座比万骨窟的怨气还厉害……直接把心底的愧疚挖出来了。”
火离看着他泛红的眼角，突然想起石蛮很少提自己的过去，只知道他是村里唯一的幸存者。她刚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脚下的星图突然全部亮起，十二颗星连成一个完整的圆圈，潭水“哗啦”一声涌起，在半空中凝成一面巨大的水镜，镜面上开始浮现出画面——
那是二十年前的焚天族，族人围着篝火跳舞，火离的母亲抱着襁褓中的她，和石蛮的母亲说笑；石蛮的父亲正教少年时的石蛮练剑，石蛮笨手笨脚地摔在地上，引得大家哈哈大笑；血鳞族那时还和各族和平共处，他们的首领还送来珍贵的“血灵草”，说是能治风寒……
“原来以前大家都是朋友……”火离喃喃道，水镜里的画面让她心头暖暖的，又有点发酸。
石蛮也看得怔了，他指着画面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那是你！穿着红肚兜，还抢我的糖葫芦呢。”
火离脸一红，又去看画面里的石蛮——那时他还是个瘦巴巴的小不点，却非要装作大人模样，把自己的糖葫芦分给她一半，结果被自家娘亲笑“小小年纪就知道疼姑娘”。
水镜的画面慢慢推进，到了血鳞族内乱的时候。新首领为了夺权，谎称焚天族偷了他们的圣物，煽动族人发起战争。石蛮的村子就是那时被误烧的，火离的母亲也是为了保护族人，挡在血鳞族的箭下……画面到这里开始晃动，像是被人故意打碎了，碎片落回潭水里，激起无数水花。
“所以血鳞族也不是一开始就坏的……”火离蹲下身，接住一片溅到手上的水花，“是被坏人骗了。”
石蛮点点头，眼神却亮了起来：“轮回圣座让我们看这些，不是为了让我们难过，是想告诉我们——本心不是仇恨，是记得最初的好，守住该守的东西。”他指着石台中央慢慢升起的圣座，那座圣座是半透明的，里面像封存着一汪月光，“你看，圣座上刻的不是符文，是各族的图腾，焚天族的火焰、我们石家的玉玺、血鳞族的鳞片……都在一起。”
火离凑近看，果然在圣座的侧面看到了小小的火焰图腾，旁边就是石家的玉玺纹路，甚至还有血鳞族的鳞片花纹，这些图案缠绕在一起，像编织成的绳子，结实又好看。
“十二圣座集齐了。”石蛮轻声说，星界玉玺从他怀里飞出，稳稳落在轮回圣座顶端，十二道圣痕同时亮起，潭水开始唱歌般地流动，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了湛蓝的天空，天上的白云像极了水镜里焚天族篝火的形状。
火离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话：“仇恨是锁链，会把所有人都锁在过去。小离要记得，能解开锁链的，从来不是更大的仇恨。”那时她不懂，现在看着十二圣座的光芒在潭面上连成一个温暖的光罩，突然就懂了。
石蛮伸手牵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踏实又安心。火离抬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眼里的愧疚已经散去，只剩下明亮的光，像落月潭的水面，映着十二圣座的光芒，也映着她的影子。
“走吧，”石蛮的声音轻快了许多，“圣座集齐了，该去告诉大家，血鳞族的误会该解开了。”
火离点点头，任由他牵着往船边走去。潭水在他们身后轻轻荡漾，那些粉色的荷花灯顺着水流漂向远方，灯上的心愿在圣座的光芒里闪闪发亮。芦苇丛里的白鹭又飞了起来，翅膀扫过水面，带起的水珠落在两人的发梢上，凉丝丝的，却让人心里暖烘烘的——原来轮回圣座映照的本心，不是过去的伤痛，而是藏在伤痛底下，那些从未熄灭的、想要和好的温柔呀。
船划离石台时，火离回头望了一眼，轮回圣座的光芒正透过潭水往地下蔓延，她仿佛能看到万骨窟的白骨正在长出青草，黑水河的淤泥里冒出了新的芦苇芽，血鳞族聚居的山谷里，有孩子捡起了焚天族掉落的火把，小心翼翼地吹亮，像捧着一颗小小的太阳。
石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十二圣座的力量，其实是‘原谅’吧。”
火离靠在他的肩上，看着船桨搅起的涟漪，轻声应道：“嗯，是原谅别人，也是原谅自己。”
芦苇荡外的天空越来越蓝，远处传来了各族人说话的声音，像是在互相打招呼。火离知道，新的故事开始了——不是没有伤痛的完美故事，而是带着伤疤，却依然愿意相信美好的故事。就像落月潭的水，经历过冰封和浑浊，最终还是会变得清澈，映出最干净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