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葬的余波,在接下来的数日里,并未平息。
那幅悬于高空,标注着遗忘之界与最终囚笼的星图,如同一个无法磨灭的烙印,深深刻在了每一个大秦子民的脑海中。
它带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也催生出了一种更加狂热的凝聚力。
帝国的子民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所要面对的,或许不仅仅是禁地里的恶魔与异族,更是一场波及整个星海,早已注定的战争。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
楚泽端坐于主位,他的面前,是帝国最核心的几位臣属。
“陛下,星图之事,已在军中引起诸多猜测。”蒙恬率先开口,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忧虑,“我们是否应该立刻调整战略,为这场星海之战,做准备?”
楚泽缓缓摇头。
他的目光,扫过蒙恬,扫过一旁满脸狂热的索林大师,扫过眼神闪烁的乌苏拉,最终,落在了沙盘上,那个他早已标记出代表着哀嚎深渊的黑色区域。
“一场战争的胜负,取决于情报。”
他的声音,平静而沉稳,强行压下了大帐内那股浮躁不安的气息。
“在不清楚敌人是谁,不清楚我们为何而战之前,任何仓促的备战,都只是在黑暗中,胡乱地挥舞刀剑。”
“那座最终囚笼,是我们的宿命,也是我们最终的战场。但在踏上那片战场之前,朕必须先得到答案。”
他伸出手指,重重地点在了那个黑色的区域上。
“哀嚎深渊。朕在魂石的回响中,感受到了它的召唤。那里藏着关于这个的秘密。朕要亲自去一趟。”
“陛下,不可!”蒙恬再次出言劝阻,“深渊凶险未知,您乃万金之躯,岂能……”
“正因凶险未知,所以才必须由朕亲自前往。”楚泽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不容置喙,“此事,无需再议。”
他站起身,开始下达指令。
“蒙恬,朕离开期间,帝国所有军政要务,由你全权总揽。你的任务只有一个——守好我们的家。西边的审判庭,东边的燃烧军团,让他们继续对峙,不必理会。我大秦,暂时退出这盘棋。”
“索林,乌苏拉。”
“臣在!”
“神骸熔炉的进度,绝不能停。朕需要你们,在朕回来之前,将那头畜生,彻底改造成一座能为我大秦,提供源源不断能量的战争熔炉!”
“遵命!”索林与乌苏拉的眼中,同时燃起了兴奋的火焰。
安排完所有事宜,楚泽遣散了众人。
大帐内,只剩下他一人。
他从怀中,取出了那枚从恶魔术士法杖上得到的,毫不起眼的黑色石头——引路石。
他知道,这东西是打开哀嚎深渊大门的唯一钥匙。
也是一个来自深渊的,致命陷阱。
“羲。”
他在意识深处,发出了呼唤。
这一次,他不再质问,也不再愤怒。他的意志,冰冷而纯粹,像一个正在与魔鬼交易的赌徒。
“告诉我,关于哀嚎深渊,关于那个世界之痕,你知道的一切。”
引导者羲的声音,很快在他脑海中响起。依旧是那副不带任何感情的公式化冰冷。
【哀嚎深渊,并非禁地原生。它是衡在构建这座考场时,所遭遇的一个意外。】
【其本质,是一个更古老宇宙的残骸,一个在世界诞生之前,就被击败并封印的古老存在——世界之痕。它没有实体,没有思维,只有最纯粹的,吞噬一切、分解一切的混乱与熵。】
【你手中的引路石,是它被封印的意识,所泄露出的一丝碎片。】
楚泽静静地听着,然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如何用它,找到通往深渊的路?”
【它需要祭品。】羲的回答,简单而又残酷。
【想要打开通往混乱的道路,你必须献上一种秩序的能量,作为交换。】
【以你目前拥有的权柄,你有三种选择。】
冰冷的文字,在楚泽的脑海中,缓缓浮现。
【一:献祭你与大秦帝国这个文明概念的链接。你将暂时失去所有子民的信仰加持,九州社稷的权柄,将彻底失效。】
【二:献祭你与大秦军魂这个集体意志的链接。你将暂时失去对所有大秦军队的绝对统率力,你的命令,将不再具备强制性。】
【三:献祭你刚刚才彻底掌控的,属于你自身的暴君权柄。】
三个选择,每一个都像一把锋利的刀,摆在了楚泽的面前。
放弃帝国的信仰,等于自断根基。
放弃军队的统率,等于自毁长城。
而放弃暴君的权柄……
楚泽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内那股充满了毁灭与独裁意志的黑金色力量,正在发出阵阵不甘的低鸣。
那是他以一场血腥的杀戮为代价,刚刚才加冕的王冠。
那是他在这座魔窟里,安身立命,震慑所有宵小的最大依仗。
一旦失去它,他将变回那个仅仅依靠智谋与个人武技的凡人。
在这片危机四伏的禁地里,其危险程度,不言而喻。
然而,楚泽没有丝毫的犹豫。
帝国与军队,是他的底线,是他身后那片需要守护的土地,绝不能动。
那么,他唯一能付出的代价,只有他自己。
“朕选择,三。”
他在意识中,做出了决断。
【确认选择。】
【献祭开始。】
话音落下的瞬间,楚泽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被瞬间抽空。
丹田内,那股刚刚还如同骄阳般炽热的黑金色权柄,如同被一个无形的黑洞,瞬间吸走了所有的光和热,重新变回了那片冰冷而又沉寂的混沌。
一股前所未有的虚弱感,涌了上来。
他甚至连握紧拳头的力气,都变得有些勉强。
而他手中那枚黑色的引路石,则在吸收了这股庞大的权柄之力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嗡鸣。
石头表面,那些原本黯淡无光的纹路,一一点亮,最终构成了一幅不断变幻的,指向某个未知方向的动态地图。
道路,已经打开。
代价,已经支付。
楚泽缓缓地从地上站起,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眸,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他将引路石,重新收入怀中。
然后,他走出了营帐。
外面,影与吉格斯,早已等候多时。
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君主身上的那股足以让万物都为之臣服的恐怖威压,消失了。
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只是眼神格外深邃的年轻人。
“陛下,您……”吉格斯看着楚泽那略显苍白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无妨。”
楚泽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只是与魔鬼做了一笔交易,付了点微不足道的利息而已。”
他没有再做任何解释,只是转过身,遥遥地望了一眼那座正在拔地而起,凝聚了整个帝国心血的先驱之墓。
又望了一眼,那面在风中猎猎作响的黑色秦字龙旗。
然后,他毅然地转过身,向着那片未知的远方,迈开了脚步。
“走吧。”
“去看看,这个世界的真相,到底长什么模样。”
他的背影,在暗红色的天穹下,被拉得很长。
不再有君临天下的霸道,也不再有生杀予夺的威严。
只剩下一种,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却依旧一往无前的,孤独与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