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死寂。
如同冰封万古的寒渊,瞬间降临。
那模糊的、完全由漆黑湖水凝聚而成的人形水影,无声无息地“站”在平滑如镜的水面上,没有五官,没有细节,却仿佛拥有无数双眼睛,正从四面八方、从灵魂深处,“凝视”着藏身于巨骸翼骨之下的两人一舟。
离九的身体绷紧如拉到极致的弓弦,那只苍白的手死死按在腰间的骨弓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她)周身的气息被压缩到了极致,仿佛生怕一丝一毫的泄露都会引来灭顶之灾。
林晚更是连呼吸都几乎停滞,心脏被无形的巨手攥紧,冰冷的恐惧沿着脊椎疯狂爬升。在这“湖之凝视者”面前,她感觉自己渺小得如同尘埃,连思维都被那苍凉冰冷的气息冻结。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难熬。
预想中的雷霆攻击并未到来。
那水影只是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个亘古存在的标志,无声地散发着一股比死亡更深沉、比虚无更空洞的气息。它似乎在观察,在辨认,在衡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那个破碎的、仿佛由无数亡魂执念汇聚而成的低语,再次幽幽地、带着一丝清晰的疑惑,直接响彻在林晚和离九的心神之间:
“………曦和的……味道……还有……” “………叛徒的……船?” “………你们……为何……惊扰……安眠?……”
叛徒的船?
林晚心中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离九,又看向那艘停泊在旁的幽骨舟。难道这水影认识这艘船?而且称之为“叛徒”?
离九的身体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按在骨弓上的手松开了些许,但那紧绷的姿态并未放松。他(她)的兜帽微微低下,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夹杂着敬畏、忌惮甚至一丝屈辱的复杂语气,沙哑地回应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尊敬的‘守墓人’……吾等……并非有意惊扰永恒安眠……” “………仅为躲避外界追缉……误入此地……寻求片刻喘息……” “………此舟……乃吾于‘骸骨滩涂’偶然所得……并非……并非……”
他(她)似乎想辩解这艘船的来历,与“叛徒”无关,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仿佛某些事实无法辩驳。
“………偶然?……” 水影的低语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窃取’……更合适吧……卑劣的……盗骨者……”
离九的斗篷下传来一声极其压抑的、仿佛被戳中痛处的闷哼,他(她)彻底沉默下去,不再试图辩解。
水影那模糊的“面部”似乎转向了林晚。
“………至于你……微弱……却如此……刺眼……” “………曦和的血……为何……流淌于……罪渊之躯?……” “………你身上的契约……令人作呕……又……似曾相识……”
它的低语直接穿透一切防护,剖析着林晚最深的秘密,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却又有一丝极其复杂的、仿佛看到某种荒谬奇迹般的困惑。
林晚头皮发麻,在这等存在面前,她感觉自己就像被剥光了所有伪装,毫无秘密可言。她艰难地吞咽了一下,鼓起勇气,尝试着开口,声音因紧张而干涩发颤:“……我……我不知道什么曦和……我只是……想活下去……我的契约者……他快死了……我需要救他……”
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却透着一股最原始的求生欲和焦急。
“………救他?……” 水影的低语似乎起了一丝波澜,“………那个……被‘渊’亲自镇压……锁于罪核深处的……狂妄之徒?……” “………你竟与祂……签订了共生之契?……可笑……可悲……亦或……是某种……疯狂的计划?……”
它竟然连“寂”被渊主镇压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他若湮灭……契约反噬……你确实……会死……” 水影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这与归寂之湖……与永恒的安眠……有何干系?……”
(承)
林晚被问得哑口无言。是啊,这与这片湖泊,与这些沉眠的巨骸有什么关系?她只是因为血契的微弱共鸣和直觉才觉得下面有东西能帮到“寂”。
就在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之时——
嗡……
她丹田深处,那滴沉寂的金色血滴,仿佛被“曦和”这个名字和水影那充满审视的气息再次刺激,竟然又一次……倔强地、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虽然光芒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黯淡,仿佛风中残烛,但其本质的那一丝“曦辉”特性,却依旧纯粹。
几乎与此同时!
咔……咔嚓……
众人身旁那具巨大如山峦的翼骨化石,其靠近林晚的一小片区域,表面覆盖的万古尘埃再次簌簌滑落!几个比之前更加清晰几分的、古老而残缺的符文虚影,挣扎着亮起,又迅速黯淡下去!
这一次,离九和那水影都看得清清楚楚!
离九兜帽下的呼吸骤然急促了几分。
而那静立的水影,也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细微的石子。
“………净蚀……显圣……” 水影的低语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震动?“………竟然……是真的……传说中……唯有最纯粹的‘晨曦源血’……才能短暂唤醒……归寂之骸上……残留的……时代刻印……”
它的“目光”再次聚焦于林晚,那冰冷的审视中,多了一丝截然不同的、极其复杂的意味——不再是单纯的厌恶,而是混合着惊疑、追溯,甚至是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看到某种希望火苗般的……悸动?
“………你……很有趣……” 水影的低语变得有些飘忽,“………身负罪渊之契……却流淌着曦和之血……还能引动……万骸回响……” “………矛盾的聚合……奇迹的残渣……或许……你真的能……”
它的话没有说完,似乎涉及某种极大的禁忌,不能直言。
沉默再次降临。
但这一次的沉默,不再充满杀机和窒息感,反而多了一种诡异的、权衡与算计的氛围。
水影静静地“站”着,仿佛在演算着无穷的可能性。
离九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丝,他(她)似乎从水影的态度转变中,捕捉到了某种生机。
林晚则完全是懵的,只能紧张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良久,水影那破碎的低语再次响起,这一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安眠……不容惊扰……” “………但……‘变数’……亦需……观察……”
“………离开这里……” 它那模糊的手臂(如果那能称为手臂)抬起,指向某个方向,“………顺着‘古骸脉流’……可抵……‘碎星浅滩’……那里……暂时安全……”
它竟然……指了一条生路?!
“………至于你……” 它的“目光”落在林晚身上,“………想要救你的契约者……现在的你……太弱……太微弱……” “………找到‘守墓人’……真正的‘守墓人’……或许……他们手中……有‘祂’……昔日散落的……‘碎片’……”
守墓人?真正的守墓人?碎片?
信息量巨大,且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记住……曦血……既是希望……也是……最毒的饵食……” “………在你足够强大之前……隐藏它……否则……吞噬你的……将不止是‘渊’……”
警告之意,森然无比。
说完,那湖水凝聚的水影,开始缓缓下沉,似乎就要重新融入漆黑的湖中。
(转)
眼看水影即将消失,离九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上前一步,用极其恭敬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语气急声道:
“………尊敬的守墓之影!请……请等一下!” “………吾等愿意立刻离开……但外界……渊主的猎犬和‘无面’的鬣狗……必然封锁了所有出口……” “………恳请您……能否……赐予一丝‘归寂迷雾’……助吾等隐匿行踪……”
离九的话让林晚一愣。归寂迷雾?那是什么?
那即将完全沉入水中的水影停顿了一下,似乎对离九的请求并不意外。
“………贪婪……依旧是……盗骨者的……本性……” 低语声中带着一丝嘲讽,但并没有拒绝。
一点微弱无比的、仿佛由最精纯的黑暗和死寂凝聚而成的灰色光点,自水影中分离而出,慢悠悠地飘向离九。
离九大喜过望,连忙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由某种不知名黑色兽骨雕刻而成的瓶子,小心翼翼地接住了那点灰色光芒。
光芒入瓶,瓶身瞬间变得一片混沌,仿佛装进了一小片浓缩的夜空。
“………慎用……迷雾散尽……便是……行踪再现之时……”
水影最后告诫了一句,随即彻底沉入湖中,消失不见。湖面恢复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压力也随之消散。
离九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珍而重之地将那个骨瓶收好。
“快走!守墓之影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他(她)一把拉起还有些发懵的林晚,跃上骨舟。
幽骨舟仿佛也感知到危机解除和新的指令,瞬间启动,沿着水影所指的“古骸脉流”方向——那是一条肉眼难以分辨、散发着极其微弱苍白能量流的水下路径—— silent 地疾驰而去。
骨舟的速度极快,离九全力催动,同时小心翼翼地拔开了那骨瓶的塞子。
一缕淡薄如纱的灰色雾气飘散出来,迅速笼罩住整艘骨舟。在这雾气的笼罩下,骨舟和林晚、离九的气息瞬间变得极其模糊,仿佛融入了周围的环境,甚至给人一种“不存在”的错觉。
这就是归寂迷雾的力量!
骨舟沿着古骸脉流飞速前行,两侧巨大的骸骨化石不断向后掠去。
林晚坐在船尾,回想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尤其是水影最后的话语。
守墓人……碎片……救“寂”的关键?
还有,离九对这里似乎过于熟悉了,他甚至知道如何向守墓之影祈求“归寂迷雾”……他到底还隐藏了多少秘密?
她忍不住看向船头那沉默操控骨舟的黑色背影,开口问道:“离九先生……你……好像对这里很了解?那个守墓之影……它说的‘叛徒的船’、‘盗骨者’……是什么意思?”
离九操控骨舟的手微微一顿,沉默了片刻,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自嘲:
“………了解?……不过是……挣扎求存久了……知道的多一些……代价……也更大一些……” “………至于‘叛徒’与‘盗骨’……”
他(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极其久远且不愿触及的事情。
“………那是一个……很古老……也很……愚蠢的故事了……” “………关乎……背叛……贪婪……以及……永恒的放逐……” “………这艘船……的原主人……便是故事里的……‘叛徒’之一……而我……不过是……侥幸……继承了这艘……被诅咒的船骸的……‘盗骨者’罢了……”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沧桑和一种深深的无奈,显然不愿多谈。
林晚识趣地没有再追问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和伤痛。
骨舟在归寂迷雾的掩护下,沿着古骸脉流不知行驶了多久,前方的水域逐渐变得狭窄,光线(虽然依旧昏暗)似乎也明亮了一些。
隐约可以听到哗哗的水声,不再是暗河的深沉,而是类似……浪潮拍打浅滩的声音?
“快到了!碎星浅滩!”离九的声音带着一丝振奋。
然而,就在骨舟即将冲出这条水下脉流,驶入前方那片看似开阔、布满零星发光矿石的浅滩区域时——
异变陡生!
那笼罩着骨舟的归寂迷雾,突然……剧烈地波动起来,然后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擦拭一般,飞速地变得稀薄、消散!
“怎么回事?!”离九失声惊呼!
(合)
归寂迷雾的消散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几乎是眨眼之间,那层珍贵的庇护就彻底消失无踪!
骨舟和林晚、离九的气息,瞬间暴露无遗!
“不可能!守墓之影赐予的迷雾,至少能维持数个时辰!怎么会……”离九又惊又怒,拼命催动骨瓶,却再也引不出一丝雾气。
林晚也是脸色煞白,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
就在这时,一个轻佻、戏谑、却冰冷入骨的声音,从前方的浅滩阴影中,慢悠悠地传来:
“呵呵呵……归寂迷雾?真是好手段啊,离九先生。连那种存在的羊毛都敢薅,不愧是臭名昭着的‘骸骨商人’。”
只见在浅滩几块巨大的、如同怪兽牙齿般的黑色礁石之后,一道月白长袍的身影,缓缓转了出来。
白辰!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令人讨厌的温和笑容,手里把玩着一面古朴的、边缘镶嵌着七颗黑色宝石的青铜镜。镜面上,正残留着一丝刚刚散去的、与归寂迷雾同源却更加霸道的灰色气息!
“可惜啊可惜,”白辰摇了摇头,语气惋惜,眼神却冰冷锐利,“你难道忘了?我们白家祖上,恰好也出过那么一两个不成器的‘守墓人’,恰好……也留下了那么一两件……能‘管理’迷雾的小玩意儿。”
他晃了晃手中的青铜镜。
“……‘敛雾镜’下……万雾臣服……这可是……专门用来收拾那些不听话的、偷溜出来的‘安眠者’的……” “……用来对付你这点偷来的迷雾……倒是大材小用了。”
原来如此!白辰竟然早有准备,用这所谓的“敛雾镜”,强行驱散了归寂迷雾!
他根本就没离开多远,或者说,他早就预料到离九可能会有办法隐匿行踪,一直守在这可能的出口守株待兔!
离九的心沉到了谷底,握着骨弓的手青筋暴起。
白辰的目光越过离九,直接落在了林晚身上,笑容变得更加浓郁,也更加危险:
“好了,游戏时间结束。” “把我‘珍贵’的试验品,还有那艘……有趣的‘叛徒之舟’……” “一起交出来吧。”
他缓缓抬起手,那面敛雾镜对准了骨舟,镜面上的七颗黑色宝石,开始依次亮起幽深的光芒。
一股比之前更加恐怖的、专门针对能量体和灵魂本源的吸摄之力,骤然锁定了他和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