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名,树的影。
那一声“我乃豹子头林冲是也!前方小将,还不束手就擒!”这一声吼宛如晴天霹雳,直震得整个山谷都回鸣起来,林木也簌簌作响。
但见“林冲”二字如惊雷贯耳般传入众人耳中,本就突然受到袭击的青州兵更是乱做一团。
那些方才还举着刀枪试图顽抗的士兵,此刻手中的兵器仿佛有千斤重,纷纷瘫软在地。几个胆小的甚至直接跪倒尘埃,连头都不敢抬,嘴里不住地念叨着“饶命”。而稍远些的青州兵则如惊弓之鸟,互相推搡着向山谷两侧逃窜,却不知这狭窄的地形早已成了他们的囚笼,慌不择路间反倒摔得人仰马翻,哭喊声、惨叫声与兵器落地的铿锵声交织在一起,彻底打破了山谷的宁静。
花荣在马上听得真切,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弓的五指却反收紧三分。他抬眼望去,只见山坡上一员大将横枪立马:此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三十四五年纪,玄铁甲映着落日寒光,皂罗袍卷起猎猎西风。这不是那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冲,又会是何人呢?
“林教头也是铮铮铁骨的豪杰,怎地甘愿落草,与朝廷抗衡?”花荣声如裂帛般喊道,雕弓已然引满,“今日本将奉旨讨贼,教头若知时务,速速退去,否则休怪花荣箭下无情!”
林冲闻言长笑,笑声震得四野回响:“慕容彦达那厮假公济私,荼毒百姓,尔等助纣为虐,也敢妄称奉指?我看你也一身好武艺,怎甘为昏官鹰犬,岂不可惜!不如归顺我梁山,一起替天行道,扫清这世间不平,岂不没哉?你若执迷不悟,林某便替天行道,擒你这不明是非之徒!
如此这番话,换做原文的林冲是定不会说的,那个时候林冲对于梁山没有多少归属感,只当做一个苟活于世的临时落脚点,凡事隐忍退让,即便受了委屈也只往肚里咽。可如今的林冲,早已诚服赵复,心里更是把梁山当做自己真正的家,对于能够一切有助于梁山的,林冲自然愿意去做。
听到林冲一番话,花荣怒喝道:“我花家世代忠良,岂能与反贼同流合污!你休要在此巧言令色,蛊惑人心!”说完左手搭弓,右手松弦,箭矢如流星赶月般直奔林冲面门。林冲早有防备,不慌不忙将手中长枪一横,只听“铛”的一声脆响,箭矢应声而落。他随即双腿一夹马腹,那匹战马似通人性,昂首嘶鸣一声,驮着林冲便向花荣冲来。
花荣不敢有丝毫怠慢,弓弦轻响,三支雕翎箭呈品字形破空而去,分取林冲上中下三路。好个林冲,他不慌不忙将长枪舞得如同风车一般,只听得“叮叮叮”三声脆响,箭矢尽数被磕飞。两马相交,枪来箭往,战作一团。
而青州兵因连日赶路,早已人困马乏,兵疲将惫;战马亦口吐白沫,蹄软难行。如今梁山伏兵四起,青州军措手不及,顿时大乱。那梁山铁骑纵横驰骤,如虎入羊群,蛟龙闹海,马上将军各执长枪大戟,左冲右突,只杀得青州军阵脚动摇,旌旗倒曳,队伍星散,七零八落,不复成军。
花荣身在核心,眼见自家军马乱窜,溃不成军,只急得五内如焚。虽深知当此危局,须得急整部伍,重振阵脚,方可稳住大势;怎奈自身深陷重围,脱身不得。那边林冲一杆长枪如银蛇出洞,招招逼人,风驰电掣般只管搠来。花荣只得抖擞精神,全力迎战,但见枪来箭往,寒光交错,稍一分神便有性命之危——哪里还能抽身指挥、重整旗鼓?
这花荣虽是将门之后,一身武艺尽在弓马之上,近战枪法又怎敌得过八十万禁军教头?不过十合,已是险象环生。林冲觑个破绽,大喝一声:“着!”蛇矛陡然加速,如毒龙出洞直搠心窝。花荣急忙提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堪堪避过致命一击。不料林冲手腕疾翻,枪杆顺势横扫,正中马腹。那马悲嘶一声,轰然倒地,将花荣掀落马下。
好个花荣,他在半空中使个鹞子翻身,落地时早已掣出腰间短刃。刀光在暮色中划出一道冷电,林冲策马追来,长枪如暴雨倾泻。花荣且战且退,在重重枪影中闪转腾挪,忽见马首破绽,短刀疾刺马眼。战马受惊人立,林冲却借势腾空,长枪抡圆了劈下,正砸在花荣肩头。但听“咔嚓”一声,甲胄迸裂,鲜血顿时染红战袍。
此时青州兵已是兵败如山倒,士卒或跪地求饶,或四散奔逃。唐斌在阵中高声呼喊:“弃械者不杀!梁山好汉优待俘虏!”众喽啰齐声应和,声震山谷。
花荣环视四周,见麾下儿郎非死即降,自己又负重伤,不由长叹一声。再看身边仅存的数十亲兵,虽个个浴血,犹自死战不退。一员校尉浑身是伤,仍死死护在花荣身前,嘶声道:“将军速走!末将等愿断后!”
花荣眼中厉色一闪,心知梁山既设此伏,必有大图谋。当下强忍剧痛,短刀挥处劈开一条血路,厉声道:“众弟兄随我来!”竟直奔左侧山坡杀去。
冲见状冷哼:“哪里走!”催马追来,蛇矛直取后心。花荣听得脑后风响,猛地矮身,反手一箭射出。这一箭去如流星,直取林冲面门。林冲急侧首闪避,箭镞擦颊而过,带起一缕血丝。趁这间隙,花荣已冲上斜坡,亲兵紧随其后。梁山兵马虽穷追不舍,却被花荣连珠箭射倒数人,终是带着十余人突出重围。
唐斌策马而来:“教头且去追赶,这里交给我等。”林冲颔首,引数骑精兵循迹追去。
却花荣率残部奔逃,肩头创伤如火灼烧,每步踏出皆痛彻骨髓。夜色渐浓,山林崎岖,身后追兵马蹄声愈来愈近。一名亲兵突然跪地:“将军!骑兵迅疾,我等愿断后,请将军走小道!”只见这汉子左臂还插着半截箭杆,鲜血顺臂流下,在月光下泛着暗光。
花荣伸手相扶,喉头哽咽:“花某岂能弃弟兄于不顾?”
“将军!”又一名亲兵接口,“当年若非老将军救命之恩,我等早成沟壑枯骨。今日正是报效之时!这山林崎岖,骑兵难行,我等必能阻住追兵。”言罢数人相视颔首,齐齐转身迎向来路。
花荣热泪盈眶,知不可负壮士苦心,当下咬牙率余部折入右侧密林。
林冲追至时,但见六名血人横枪而立,虽摇摇欲坠,目光却如饿狼般狠厉。林冲勒马道:“诸位好汉何苦为奸佞卖命?梁山广纳豪杰,若肯归顺...”
话未说完,为首校尉啐血大骂:“慕容狗官岂配与我家将军相提并论!我等生是花家兵,死是花家鬼!”言毕怒吼挺枪,六人竟结成战阵扑来。
林冲叹一声“可惜”,长枪抖处,但见寒芒乱闪,六杆长枪尽数飞上半空。那校尉犹欲拔刀,林冲枪杆轻点,正中其昏穴。余下五人拚死来攻,不过三合俱被制服。
林冲下马查看,见众人伤重却不致命,便吩咐左右:“皆是忠义之士,好生看顾。”抬眼望向幽深林莽,但见血迹至溪边而绝,心知花荣已借水遁去,不由抚须长叹:“真虎将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