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的天,确实变了。
一场演武场的赌约,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滔天的波澜,其涟漪迅速扩散至苏府的每一个角落。
仅仅半天的时间,“六小姐技惊四座,一石夺走灵力宝剑”的消息,便如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整个府邸。上至各院的姨娘,下至扫地的仆役,所有人都在私下里议论纷纷。
他们口中的苏九儿,形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从前,她是“那个丑陋的、灵力低微的、上不了台面的六小姐”,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是府中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
而现在,她成了“那位深藏不露的、手段莫测的、连二少爷都能赢过的六小姐”。她的名字前面,被冠上了神秘、强大、甚至是一丝丝敬畏的色彩。
那些曾经欺负过她、嘲笑过她的下人,此刻都噤若寒蝉,生怕哪天这位主子记起旧账,自己会吃不了兜着走。而那些原本对她爱理不理的姨娘和姐妹们,此刻看她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其中夹杂着嫉妒、忌惮与难以置信。
整个苏府的权力格局,因为这一场比试,开始出现微妙的倾斜。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听涛院内,气氛则压抑得仿佛要凝固。
“砰!”
又一个名贵的青花瓷瓶,在苏天朝的怒吼声中化为了碎片。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天才弟子的风采。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断地质问着,像一头困在笼中的野兽,“我不信!我绝不相信一个废物能有那样的本事!她一定是作弊了!用了什么我不知道的邪门歪道!”
“朝儿,你冷静点!”薛凝玉坐在一旁,脸色同样阴沉得可怕。她虽然也无法理解苏九儿是如何做到的,但她比自己那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儿子要冷静得多。
“冷静?母亲,你让我怎么冷静!”苏天朝猛地回头,指着自己空空如也的腰间,“追风剑没了!我最心爱的剑,被那个贱人夺走了!我现在是整个京城的笑话!一个九星宗的天才弟子,输给了一个灵力废物,这传出去,我还有何面目见人?!”
苏玉卿也在一旁哭哭啼啼地帮腔:“是啊,娘,哥哥太委屈了!那个苏九儿,她肯定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让哥哥当众出丑,想踩着哥哥上位!她心机太深了!”
薛凝玉听得心烦意乱,猛地一拍桌子,喝道:“都给我闭嘴!哭哭啼啼,大吼大叫,像什么样子!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在这里发泄情绪,而是想办法,把失去的场子和剑,都给我拿回来!”
苏天朝和苏玉卿被她一喝,都安静了下来。
“母亲,那我们该怎么办?”苏天朝喘着粗气问道。
薛凝玉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精光。她缓缓说道:“明着来,我们已经输了一阵。你父亲现在明显偏袒那个小贱人,我们再在明面上找她麻烦,只会自讨苦吃。所以,我们必须转入暗处。”
她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个苏九儿,变化得太过突然,也太过诡异。我不相信一个废物能一夜之间脱胎换骨。她的身上,一定有秘密!或许是得到了什么奇遇,或许是背后有高人指点,又或许……是她从她那个死鬼娘那里,得到了什么不为人知的传承!”
提到任雪盈,薛凝玉的眼中充满了嫉恨。
“朝儿,”她看向自己的儿子,“你在九星宗人脉广,想办法去查!查一查最近京城附近有没有什么异宝出世,或者有没有什么神秘的高手出现。另外,我要你想办法,找几个信得过的、手脚干净的人。”
“母亲的意思是……”苏天朝的心头一跳。
“她不是赢了吗?不是得意吗?”薛凝玉冷笑一声,那笑容如同毒蝎般冰冷,“那就让她在最得意的时候,从天堂坠入地狱。找人给我盯紧她,只要她一离开苏府,就给我动手!我要让她……人间蒸发!做得干净点,最好伪装成被山贼劫掠,或是被猛兽分尸。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算你父亲再怎么怀疑,没有证据,他也奈何不了我们!”
从公开的羞辱,到私下的暗杀。薛凝玉的手段,变得愈发狠毒和直接。她已经意识到,苏九儿的存在,对她和她的一双儿女而言,已经从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麻烦,演变成了一个必须尽快铲除的巨大威胁。
……
与听涛院的阴霾密布不同,苏皓天的书房里,气氛却显得格外凝重。
苏皓天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后,手中摩挲着一方镇纸,眉头紧锁,陷入了长久的沉思。演武场上那石破天惊的一幕,至今还在他的脑海中反复回放。
他越想,心中的震撼就越是强烈。那种超越了灵力等级的、对力量的绝对掌控,让他这个戎马一生的将军,都感到了一丝心悸。他敢肯定,即便是他自己,在不使用灵力的情况下,也绝对做不到如此精准的一击。
这丫头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来人。”他沉声开口。
一名亲卫立刻从门外闪身而入,单膝跪地:“将军有何吩咐?”
“去,把六小姐请到我书房来。记住,是‘请’。”苏皓天特意加重了“请”字的读音。
“是!”亲卫领命而去。
很快,苏九儿便来到了书房。
她依旧是那身素净的青衣,手中捧着那把与她纤弱身形极不相称的追风剑,神情平静地走了进来。
“女儿见过父亲。”她微微躬身行礼。
苏皓天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多礼,目光却落在了她手中的剑上,然后又移到她的脸上,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坐吧。”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书房内陷入了沉默,只有苏皓天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充满了压迫感。
他这是在试探她的心性。换做任何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在这种情况下,恐怕早已坐立不安,冷汗直流。但苏九儿却只是安然地坐着,脊背挺直,神情淡然,甚至主动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动作从容不迫。
终于,苏皓天先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九儿,告诉为父,你是如何做到的?”
他没有问“你为什么能做到”,而是直接问“如何做到”,这是一个将军在询问战报时的口吻,直接、犀利,不容任何虚假。
苏九儿知道,这一关,是她必须要过的。她也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她抬起头,迎上父亲探究的目光,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孺慕与伤感。“父亲,此事……说来话长。其实,这并非女儿之能,而是……而是母亲留给我的东西。”
“你母亲?”苏皓天闻言,身形猛地一震,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苏九儿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自上次女儿落水,大病一场,九死一生之后,在昏迷中,女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母亲回来了。她告诉我,我之所以灵力低微,是因为体质特殊,无法像常人一样修炼。但她也说,天无绝人之路,她留下了一本手札,藏在家中一处极为隐秘的地方,那里面记载了一种不依赖灵力,只专注于修炼精神与控制力的法门。”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苏皓天的表情。
“女儿醒来后,循着梦中母亲的指引,真的找到了那本手札。手札上说,世间万物,力量只是其一,控制方为根本。力量如水,控制如堤。无堤之水,只会泛滥成灾,伤人伤己。唯有坚固的堤坝,才能引导水流,灌溉万物,发挥出其真正的威力。这半个多月来,女儿便是按照手札上的法门,日夜修炼精神,练习控制,今日演武场上的一幕,不过是小有所成罢了。”
这番说辞,半真半假,却又天衣无缝。
它完美地解释了苏九儿为何会突然性情大变、能力激增,又将这一切的源头,归结于一个死无对证、却又能让苏皓天深信不疑的理由——他心中永远的白月光,任雪盈。
果然,苏皓天听完后,整个人都怔住了。他看着苏九儿那与任雪盈有七分相似的眉眼,眼中那股锐利的审视,渐渐被无尽的追忆、伤感与愧疚所取代。
“雪盈……竟然是雪盈留下的……”他喃喃自语,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是了,是了!她当年便与众不同,总说些旁人听不懂的道理……原来,她早已为你铺好了路……是我,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竟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这一刻,他对苏九儿最后一丝怀疑,也烟消云散了。他完全相信了女儿的说辞,并且为自己过去的失职,感到了深深的自责。
苏九儿垂下眼帘,轻声说道:“父亲不必自责,女儿以前愚钝,如今能得母亲庇佑,已是万幸。”
苏皓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站起身,走到苏九儿面前,伸出那只曾指挥过千军万马的大手,有些笨拙地,轻轻放在了她的头顶。
“好孩子,真是我的好孩子。”他的声音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情,“从今往后,你安心修炼。府中上下,若有任何人敢再欺你、辱你,为父定不轻饶!你需要什么药材、资源,尽管开口!苏家的宝库,任你取用!”
这是一个父亲,所能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
苏九儿心中一喜,她等的就是这句话!她故作惶恐地站起身:“父亲,这……这如何使得?女儿不敢。”
“有何不敢!”苏皓天大手一挥,豪气干云,“你是我苏皓天的女儿!是我苏家未来的希望!别说区区一个宝库,就算你要天上的星星,为父也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不过,九儿,你今日锋芒太露,薛……你姨娘和天朝那边,恐怕已经对你心生怨恨。以后行事,务必小心谨慎,切不可掉以轻心。”
“女儿明白。”苏九儿乖巧地点头。
“嗯。”苏皓天从腰间解下一块通体漆黑、刻着一个“苏”字的令牌,递给苏九儿,“这是我的亲兵令,持此令,可调动府中五十名护卫亲兵。你带在身上,以防万一。另外,这把追风剑,你既已赢来,便是你的。但此剑太过招摇,你可想好了如何处置?”
苏九儿接过令牌,入手冰凉,这块小小的令牌,代表着苏皓天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她将令牌贴身收好,然后说道:“女儿正想与父亲商议此事。女儿想……将此剑卖掉。”
“卖掉?”苏皓天有些意外。
“是。”苏九儿解释道,“此剑虽好,却与女儿所修法门不合,留之无用。女儿修炼精神力,正需要大量珍稀药材辅助,不若将此剑换成银两,购买药材,方是物尽其用。”
苏皓天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也好。你考虑得深远,为父甚是欣慰。此事,我来为你安排。三日后,京城最大的拍卖行‘多宝阁’有一场大型拍卖会,届时我会派人将此剑送去,定能为你拍出一个好价钱。”
“多谢父亲!”苏九儿真心实意地行了一礼。
有了父亲的鼎力支持,她通往强者之路的障碍,几乎被扫清了一半。
一场看似危机四伏的召见,最终以苏九儿的大获全胜而告终。她不仅彻底打消了父亲的疑虑,更是获得了他毫无保留的支持和海量的资源倾斜。
而她不知道的是,一场更加阴险、也更加致命的危机,正在苏府那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悄然向她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