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滚烫的泪,如同凡尘最温暖的烙印,将苏九儿从神性的云端拉回了人间。她眼中的星海依旧浩瀚,却倒映出端木云苍白而坚毅的面容,那片冰冷的宇宙,终于有了可以停泊的星港。
“已经……没事了。”端木云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反手轻轻握住苏九儿为他包扎伤口的手,那份触感不再是冰冷的神性,而是带着少女应有的温软。
苏九儿点了点头,眼中的涟漪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没有收回手,而是缓缓闭上双眼,再次将意志沉入整个地底大阵之中。
“血鹰只是棋子,真正的威胁,在那里。”
她轻声说道,心念一动,“地底之眼”的景象再次浮现在两人面前的虚空中。这一次,画面不再是模糊的感应,而是无比清晰、仿佛身临其境的真实投影。
那是一处比血祭堂更加庞大、也更加古老的地下空间。四壁之上雕刻着繁复而诡异的壁画,描绘的并非飞升天界的盛景,而是万物凋零、百鬼夜行的末日景象。空间的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圆形血池,但池中翻滚的,却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一种深邃到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墨黑色粘稠液体,液面之上,不时鼓起一个又一个气泡,破裂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圈圈带着死寂气息的涟漪扩散开来。
苏天朝一身黑金长袍,面容平静地站在池边。他的身后,那几名黑袍人呈一个诡异的阵型跪伏在地,口中吟诵着干涩、拗口的音节。他们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仿佛生命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取,尽数汇入苏天朝的体内,再由他引导,注入那墨色的池水之中。
这不是祭祀,更像是一种“接引”。他们在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打开一道无形的门户,将某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召唤到此地。
端木云看得眉头紧锁,他能感觉到画面中透出的、那种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邪恶与不祥。而苏九儿的感受则要深刻亿万倍。
在她成为大阵主宰的瞬间,星枢之力与月神之力已经与她的神魂融为一体。她能清晰地“尝”到每一丝能量的味道。星枢之力是秩序、浩瀚与永恒;月神之力是纯净、滋养与轮回。而从那墨色池水中渗透出来,正通过地脉网络缓缓蔓延的能量,则是这一切的对立面。
那是腐朽、是终结、是万物归于虚无的寂灭。是一种纯粹的“负”能量,是宇宙热寂后的最后一丝冰冷。
“他在……污染大阵。”苏九儿的声音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堪破惊天阴谋后的战栗。
“污染?”端木云不解。
“对。”苏九儿睁开双眼,那双银紫色的星眸中,倒映着墨色血池的景象,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座大阵的本质,是汇聚天地灵气与日月精华,将物质转化为更高层次的能量,以求‘飞升’。这是一个‘阳’阵,一个向上的过程。而苏天朝所做的,恰恰相反。”
她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看穿了时空的迷雾,直抵苏天朝最疯狂的内心。
“他在利用大阵的地脉网络,将这种代表‘终结’的死亡能量,注入云州城的每一寸土地。他要逆转大阵的阴阳!将这座‘飞升大阵’,变成一座‘堕落大阵’!他不是想带着云州城飞升,他是想拖着这百万生灵,一同坠入他所接引的那个……死亡世界!”
端木云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举城堕落!这是何等疯狂、何等恶毒的想法!将百万生灵的血肉与灵魂,尽数化为自己死亡国度的基石,他要成为这个国度里……唯一的神!
古代帝王追求的是长生飞升,是成为天界仙神。而苏天朝,他竟是要另起炉灶,在人间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死亡神国!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此大费周章……”端木云百思不得其解。
苏九儿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凄然的苦笑。她想通了,一切都想通了。
“因为这个逆转仪式,从一开始就缺少最关键的一环。”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空洞,“他需要一个‘钥匙’,一个能完美驾驭整座大阵,承载那股庞大死亡能量,并将其精准无误地散播出去的‘阵眼之魂’。”
她抬起头,看着端木云震惊的眼神,继续说道:“强行掌控大阵,只会遭到反噬,甚至被大阵本身的力量撑爆。苏天朝做不到,所以他一直在等。他在等一个与大阵本源相合、拥有苏家血脉、并且意志足够强大的人,来替他完成这最后一步。”
端木云的瞳孔猛然收缩,一个让他不敢相信的念头浮上心头。
“你……”
“没错,”苏九儿接过了他的话,声音平静得可怕,“就是我。我能成功融合大阵,或许有我自己的努力,但更多的是他的默许,甚至是引导。他一步步地看着我走向这个石台,看着我承受融合之苦,看着我成为这座大阵独一无二的主宰。因为,一个完美的、活着的阵眼,就是他完成‘举城堕落’这个宏伟计划的……最后一块拼图。”
这一刻,端木云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苏天朝对女儿的生死如此漠不关心,为什么他会放任血鹰来此地追杀。因为在他的眼中,苏九儿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疼爱的女儿,而是一个倾尽心血培养的、最高等、最完美的“祭品”!血鹰的追杀,不过是催化剂,是逼迫苏九儿在绝境中与大阵融合的最后一道保险。
何等的冷酷!何等的残忍!
“畜生!”端木云牙关紧咬,一拳砸在地上,坚硬的晶石地面瞬间布满裂纹。他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焚烧殆尽。
苏九儿反而异常地平静下来。当看破了所有的阴谋与算计,剩下的,唯有冰冷的决意。
“没时间愤怒了。”她站起身,周身星光流转,原本有些凌乱的衣衫在神力的作用下变得洁净如新,“我能感觉到,那股污染的能量像病毒一样,正在通过地脉飞速扩散。云州城九座能量节点的‘血池’,已经有三座开始出现被侵蚀的迹象。一旦九座血池全部被污染,大阵逆转完成,届时……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她看向端木云,眼神坚定:“我身为阵眼,可以暂时调动大阵的本源之力,压制污染的蔓延,但这治标不治本。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污染的源头,毁掉那个墨色的血池,彻底斩断苏天朝与那个死亡世界的连接!”
“我跟你去!”端木云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尽管牵动了伤口,让他一阵踉跄,但他依然站得笔直,如同一柄宁折不弯的剑。
苏九儿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她没有拒绝,也没有多言。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端木云的眉心。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光团,而是如同整个星空倒灌般的璀璨。无数由星光与月华交织而成的神圣符文,化作一道温柔的洪流,涌入端木云的四肢百骸。
这不是神明的恩赐,而是战友之间的托付与信赖。
端木云只觉得一股磅礴而温暖的力量瞬间席卷全身。他身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断裂的筋骨在星光的重塑下变得更加坚韧,干涸的气海被月华之力重新注满,甚至比全盛时期还要浩瀚。他那柄插在地上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仿佛在为自己的主人重获新生而欢呼。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端木云不仅伤势尽复,修为竟也隐隐有了突破的迹象。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眼神却愈发清明。他知道,这力量是苏九儿的馈赠,更是沉甸甸的责任。
“走吧。”苏九儿收回手指,转身面向那深邃的地下通道。
“好。”端木云拔起长剑,剑锋斜指地面,与她并肩而立。
前方,是“地底之眼”所显示的、通往最深沉黑暗的道路。路的尽头,是他们的敌人,是生与死的终极考验。
两人没有再多说一句话,身形一动,化作两道流光,一者星光璀璨,一者剑意凌然,义无反顾地,同赴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