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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心阁—

与阖宫上下的喧闹不同,静心阁内安静得很,只余炭火燃烧时的噼啪声和药罐子咕嘟的轻响,偶尔混杂着陈清策的闷咳。

他并未躺着,而是端坐在桌案之前,就着昏黄的烛光端详着手里的一个檀木小匣子。

这黑市里的东西果然不便宜,好在从南宫珏处挣得的两成分红派上了用场。

他喘息着,手指利落地将那匣子打开,里面并非珠宝,而是一张张写满蝇头小楷的薄纸,墨迹新旧不一,有些甚至带着污渍。

正是十余年前陈家灭门案的卷宗,许是办案人心中有鬼,大理寺藏书阁上下,那一年的所有卷宗都凭空消失,如今花重金能寻到的也尽是些派不上大用的线索。

他近来查探得知,关于当年主审此案的刑部侍郎、如今已高居刑部尚书的李临雪,在案发前曾秘密接收过一大笔来源不明的黄金。

至于那个在狱中“畏罪自尽”、咬死了他母亲通敌的关键证人,其家人在案发后突然举家迁往南方,却在半途遭遇“山匪”,无一活口。

“呵……咳咳……”陈清策低笑出声,牵扯得胸口又是一阵闷痛,眼底却寒光四射,“为了栽赃陷害我母亲……竟需要这么……这么多的无辜性命吗?好狠的心肠,好毒的算计。”

窗外更漏声沉。他小心地将新得到的几张密报放入匣中,与之前的碎片拼凑。还不够,远远不够。他需要一击致命的铁证,需要将当年所有参与构陷、落井下石之人,连同他们背后的势力,连根拔起,挫骨扬灰!

而钱疏桐,也绝不可能高枕无忧、逍遥快活,他定要所有涉案者都付出代价。

“文竹,”他声音嘶哑,深黑色的眸子沉静得怕人,“明日……让锦佩来一趟。告诉他,我要李临雪近五年所有经手钱粮的暗账……一分一厘都不能少。”

夜色愈发浓重,只是陈清策依旧不眠,许是恨……许是怒……说不清道不明 放不下。

—藏秀宫—

“青圭,将香点得更浓些,再浓些。”

宫中的迦南香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青圭却不敢劝上一句,仍不停地往香炉里添着香粉。

顾元丞则立在巨大的落地铜镜前,镜中人依旧眉目如画,艳丽逼人,一身猩红的寝衣衬得肌肤胜雪,他反复打量着自己犹如白雪抹胭脂、没有一丝瑕疵的肌肤。

脑子里却全是今夜宫宴里的场景……心乱如麻。

南宫珏那张令人憎恶的脸,他刻薄的讥讽,还有怜舟沅宁那句“不劳你费心挂怀”……如同淬了毒的针,反复扎刺着他的神经。

她竟帮着一个下贱的商户,让自己当着那么多人难堪!凭什么?为什么?

他可是澜清皇室最后的血脉,生来就该是搅弄风云、执掌乾坤的人物,她怎可这样冷落他?竟还当着他的面,与那沈复上演着夫妻琴瑟的戏码。

简直让人作呕!

“怜舟沅宁……”他觉得自己分明是在恨,可是心间翻涌的酸涩感却与此前的每一次都完全不同。

是这具身体沉沦于帝王的宠幸了吗?不!绝不可能!他猛地抓起妆台上一个镶嵌着红宝石的金瓶,狠狠砸向铜镜!

“哗啦——!”一声刺耳的巨响!镜面碎裂,映出无数个扭曲变形的、同样盛满怒意与迷茫的顾元丞的脸。

他踉跄着后退几步,跌坐在铺着厚厚雪豹皮的贵妃榻上。

片刻后终于定了心神,恢复了些理智。

“玄夜,棠棣苑那位柔侍既然赴不了宴,那就让人将宫宴中的话全都带到他面前……一个字都别落下,务必让他身临其境,好好听听热闹。”顾元丞的眸光更深沉了些,“派人盯着南宫珏,今日的屈辱,本宫必让他百倍千倍偿还!”

“是,奴才这就去办。”玄夜心领神会。

顾元丞则轻抚着腕间被玻璃割出的细小的血痕,笑意不达眼底。

—虚竹苑—

今日宴会上顾元丞和南宫珏那么一闹,本该是宴会主角的叶锦安反倒是无人在意。

不过他倒觉得这样也好,树大招风的道理他不会不懂,且他又不是个喜欢热闹的,能为陛下排忧解难已经是极好的了。

他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古籍,又斟了一杯清茶,一来可以解解酒气,二来在千嶂关每日不过睡一两个时辰,忽然多出许多空闲,他倒也很不习惯。

怜舟沅宁将沈复送回宫中后,又听他提及叶锦安在千嶂关染了风寒、病了许久才好的事,不免觉得自己太过分冷落了叶锦安。

趁着时间不算太晚,便往虚竹苑的方向走。

不知是什么时辰,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是从叶锦安挺直的背脊和微蹙的眉宇间泄露出来。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温凉的茶水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也带起一阵轻微的痒意,他忙以拳抵唇,压抑地低咳了两声。

就在此时,虚掩的殿门外传来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错辩的威仪。

叶锦安几乎是瞬间便放下书卷,霍然起身。动作太快,带得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短促的轻响,眼眸中掠过一丝讶然,随即被更深的恭敬取代。他迅速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袍,大步迎至门边,撩袍便要行大礼。

“臣侍叶锦安,参见……”

“免了。”怜舟沅宁的声音先一步传来,带着一丝宫宴散场后的微哑,却比平日更添几分温和,“夜深了,不必拘这些虚礼。”

叶锦安依言起身,垂手侍立一旁,姿态恭敬依旧:“陛下此刻驾临,不知有何吩咐?”

怜舟沅宁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他案上摊开的书卷和半温的茶盏,又落在他眉宇间那抹尚未完全散去的疲惫上,她忽伸出手,将他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锦安,朕虽是君王,却也是你的妻主,在妻主面前,不必时刻恭谨。”

叶锦安心头微微一暖,倒是有些语无伦次,往日为言官时能够舌战群儒的嘴,只挤出几个字,“臣侍……记住了。”

“朕并非来催你公务。”怜舟沅宁的姿态随意了些,目光却依旧落在他身上,“千嶂关一行,你做得很好。比朕预想的还要好。清丈田亩,分田予民,解燃眉之急,更揪出蠹虫,整肃吏治。叶承卿,”她顿了顿,语气郑重,“你为朕分了大忧,也为凤伶的百姓,立下了大功。”

叶锦安只觉得一股热流自心口涌起,瞬间冲淡了肺腑间那点滞涩,他并未居功,面上还是如往日那般平静。

“陛下谬赞。此乃臣侍分内之事,职责所在,不敢言功。全赖陛下圣明决断,将士用命,地方官吏……亦多有配合。”

“锦安……”怜舟沅宁知晓他的性子,只是语气更平和了些,“朕今日便宿在你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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