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星灯大先生离开后音讯全无,丈夫禤郎也一去不复返,这让赤水河畔太平镇赤水郎珠旅店的女主人恋珠陷入了深深的忧虑之中。她整日心神不宁,茶饭不思,不是在赤水河岸来回踱步,就是站在渡口长久守望,或坐在岸边久久发呆,目光始终注视着远方,期盼着丈夫和星灯大先生的归来。
最初几天,经过的船夫们还时常拿她打趣:“珠珠啊,是不是禤郎不在家,才几天不见就忍不住想他啦?要不今晚我给你留门,让我来陪陪你解解闷?”
刚开始恋珠还会生气地回骂一句:“滚一边去!”可渐渐地,她连回应的话都懒得说了,只是神情恍惚地凝视着对岸梁都国的风景,仿佛那里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日子一天天过去,镇上的乡亲们和来往的船工都察觉到了异常。
街坊邻居和路过的熟人们纷纷关切地询问:“恋珠啊,你这些天是怎么了?怎么总是一个人在河边转悠,禤郎去哪了?”“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啊!”“可别把心事都闷在心里,这样会憋坏身子的!”
可恋珠始终沉默不语,她那消瘦的身影和空洞的眼神,让每个熟悉她的人都感到揪心不已。
更让人担忧的是,恋珠的状态越来越差,她常常整宿不归,就那样在河边待到天亮。有人看见她对着河水喃喃自语,有人发现她把丈夫的衣物整整齐齐地摆在岸边,仿佛在举行某种神秘的仪式。太平镇的居民们都在私下议论,说恋珠怕是思念成疾,可谁也说不清她丈夫究竟去了哪里。
最后,镇上的各级领导、社区服务站的全体工作人员、卫生院的医务人员以及热心的志愿者们都纷纷来到郎珠旅店探望恋珠。大家发现禤郎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便关切地询问恋珠,但她始终紧闭双唇,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肯透露。无奈之下,镇上只得向警方报案。
可当地警官警员多次上门调查,却始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警方不顾恋珠的阻拦,强行打开了楼上楼下的所有房门进行搜查(除了他们夫妻的卧室外,其余房间基本上都免费提供给政府安排的缺水地区临时安置人员使用),甚至连后院都仔细查看了一遍。
幸亏禤郎在离开前,已经将星灯先生的马鹿宝车和两匹马、两只梅花鹿暂时托付给了一位住在乡下的独院好友代为照看,否则警察和镇领导等人必定会发现其中的蹊跷。
警察询问左邻右舍,大家也绝口不提星灯先生到来过的事。
面对这些天天上门嘘寒问暖的工作人员,恋珠反而更加不敢待在旅店里了,大热天的,整天不是在河边转,就是在山上转。
镇领导语重心长地问道:“恋珠啊,你就实话告诉我们,是不是因为政府安排了一些山区缺水的老乡住进你们旅店,让你们心里不舒服了?”
恋珠连连摇头:“只要这大旱灾还没结束,他们想住多久都行。”
社区一位非常熟悉、平时关系也非常好的女工作人员忧心忡忡地说:“珠珠,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你现在这个样子真的很让人担心啊!”
随着时间的推移,街坊邻居们开始私下议论纷纷:“那个禤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人间蒸发了。”“是不是两口子闹矛盾了?”“他两口子关系那么好,很少见他们红脸吵过嘴,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到了这个地步?”“那到底怎么回事了啊?”“恋珠看起来精神好像不太正常了,她这样天天在河边徘徊实在太危险了,有时候整夜不回家更让人揪心啊!”
禤郎和恋珠两家的亲戚得知消息后,也陆续赶来探望,想要了解情况、陪伴她。可是亲戚们的到来反而让恋珠更加烦躁不安,精神状态每况愈下,最后亲戚们也只能无奈地暂时离开了。
而那些被政府临时安置在她旅店里避暑抗灾的山民们,看到恋珠情绪低落的样子,也纷纷想要出来安慰她、陪伴她。然而这位倔强的女子却婉言谢绝了他们的好意。特别是其中两位年轻的姑娘,她们眼中含着泪水,一遍又一遍地表达着对恋珠的关切之情和由衷的感激之意,诉说着在她店里避难期间受到的温暖照顾。可是即便如此,恋珠依然保持着坚定的态度,丝毫不为所动,最终还是坚决地回绝了她们想要陪伴的请求。
这是一个烈日当空的正午时分,毒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热浪。蓬头垢面的恋珠独自一人走在赤水河边,她的身影在空旷的河岸上显得格外孤单。放眼望去,江面上不见一艘船的踪影,岸边水中也空无一人。在这片寂静之中,恋珠突然朝着河对岸的梁都国方向大声呼喊起丈夫的名字,“禤郎禤郎”的叫声在灼热的空气中回荡,声音在赤水河两岸久久不散。
就在这出人意料的时刻,突然,一只体型巨大的翼龙以惊人的速度从高空俯冲而下。她的动作快如闪电,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这只翼龙精准地抓住了恋珠的衣服和裤子,将她带向空中。
然而奇怪的是,她并未将这个女人完全带走,而是在飞到赤水河上空时,恋珠突然从高空坠落。不清楚到底是因为衣服被扯破导致的坠落,还是翼龙有意将恋珠扔下。
这只神秘的翼龙并未立即离去,而是在空中盘旋观察。她静静地悬停在半空,直到确认落入水中的恋珠已经完全失去知觉,像一具浮尸般被湍急的河水冲走,毫无反应,这才以闪电般的速度腾空飞离。
这只翼龙不是别人,她的真实身份竟是去年春天曾强攻过雪黛山的翼龙中队长——赫赫有名的五彩风神翼龙襾両。
恋珠的遭遇可谓惊心动魄。
她从高空坠入赤水河时,巨大的冲击力已经使她当场昏迷。湍急的河水裹挟着她不断向下游漂去。在这个炎热的中午,这片河段荒无人烟,既看不见一个行人,也没有一艘可以施救的船只。她就这样随波逐流,长时间得不到任何救援。
然而这场旱灾带来的大悲剧中,却意外地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转机——由于持续干旱,赤水河的水位变得异常浅,最终恋珠幸运地在河道中一个水渚上搁浅了。她半身浸在水中,半身侧躺在河滩上,被毒辣的太阳整整暴晒了一个下午。若不是身体有一半浸泡在河水中,这样恶劣的环境下,莫说是从高空坠落和溺水,单是这炎炎烈日就足以夺走她的性命。这种奇特的处境反而成了她侥幸活下来的关键。
直到夕阳西沉、暮色四合之时,赤水河畔逐渐热闹起来。数以千计的居民和山区无水安置人员纷纷走出家门,来到河边纳凉消暑,有的蹲在岸边掬水畅饮,有的三五成群在浅滩处泡澡嬉戏,更多的则是摇着蒲扇在河堤上漫步乘凉。就在这人声鼎沸之际,有人突然在河中水渚上发现了一个半身泡在河水中的女子。因为她的样子完全变了,最初没有人认出她,众人先是愣住,继而爆发出一阵惊呼,以为发现了一具浮尸。直到有人认出是恋珠的衣服,想到她最近的反常行为,才确定就是她。
闻声赶来的人群越聚越多,在嘈杂的叫喊声中,几个壮年男子小心翼翼地把恋珠抬起来,成百上千的人跟在后面,火速将她送到了镇上的医院。
男性主治医师仔细检查着恋珠的伤情,眉头越皱越紧:“有些伤口实在太蹊跷了。你看这几处伤痕,明显不像是单纯在河水中被石头或树枝刮擦造成的。伤口边缘如此整齐,深度又这么均匀,更像是被某种尖锐物体刻意刺入的。还有这些细长的划痕,简直像是被猛禽的利爪抓过,或是被人用利器划伤。”
一位女医生推了推因为点头差点滑落的眼镜,声音不自觉地压低道:“更令人不安的是,有几处伤口呈现出明显的啄击痕迹,就像是被尖锐的喙部反复啄刺造成的。这完全不符合自然溺水事故的特征。”
另一个医生忍不住道:“我不得不怀疑……这会不会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谋杀?”
听到这里,大家都忍不住突然打起寒战,全身绽起鸡皮疙瘩。
医院领导这时说道:“但在这个太平世界太平国家,谁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我行医数十载,从未见过如此离奇的命案。”
大家直点头:“这简直骇人听闻,完全超出了常人的想象!”
一位镇领导说道:“虽然老天干旱太久,可人心并未干旱,不可能有人干出这种事来。当然,到底怎么回事,最后看警方怎么说吧!已经去报案了,警方很快到来。”
不久之后,当地警方迅速赶到了镇上的医院。法医专家们对恋珠的伤势进行了反复细致的检查,他们仔细观察每一处伤痕,讨论各种可能性,但最终仍无法得出确切结论。法医组长无奈地摇摇头,对在场领导和医务人员说道:“目前的情况确实难以下判断,看来只能等恋珠苏醒过来后,再详细询问她当时的情况了。”
在接下来的五天五夜里,医院的医护人员们轮流值守,不眠不休地对恋珠进行抢救治疗,无数镇上的父老乡亲也守在医院内外。他们时刻监测着她的生命体征,调整用药方案。直到第五天的凌晨时分,在医护人员的精心照料下,恋珠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恋珠从昏迷中苏醒的那一刻,她那干裂苍白的嘴唇就开始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微弱却固执的呢喃,一声声呼唤着丈夫“禤郎”的名字,那沙哑的嗓音里饱含着刻骨的思念与说不尽的焦急。
警方得知这位溺水女子终于苏醒后,立即在当天中午前就赶到了医院。警官们围在病床前,语气关切而细致地询问着她是否还记得落水时的具体情况,是否察觉到有人故意加害于她,以及在此之前是否与什么人有积怨或发生过争执。然而面对这些关键问题,恋珠始终保持着令人费解的沉默,她紧闭双唇,拒绝作出任何形式的回应或解释。这种反常的缄默态度让整个案件的调查工作陷入了停滞不前的困境,也让在场的警方人员感到无比困惑和束手无策。
更令人担忧的是,恋珠刚一恢复些许体力,就开始不顾一切地想要下床活动。主治医师和社区工作人员看到她这般举动,都担心她会再次跑去那条夺命的赤水河边,在万般无奈之下,医护人员只得使用布带将她的四肢固定在病床上。为了确保她的安全,许多关心她的人更是轮流值守,日夜不离地看护在她的病榻旁。看着这个曾经那么可爱此时这么可怜的女人,大家都止不住抹眼泪。
自从恋珠苏醒以来,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乡亲邻里前来探望,他们带着慰问品和关切之情来到医院。可是令人心痛的是,恋珠只是用空洞茫然的眼神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仿佛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变成了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她的眼神中不再有任何情感的波动,就像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气。
面对这样的情形,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这个从死亡边缘被救回的女人,虽然捡回了一条性命,却已经丧失了正常的心智。她的精神状态显然出现了严重问题,大家都心照不宣地认为她已经疯了。
办案的警察们虽然心中可能对恋珠那个消失无踪的丈夫存有怀疑,但在缺乏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谁也不敢贸然将这种猜测说出口,只能任由案件悬而未决。
恋珠不分昼夜地呼喊着丈夫“禤郎”的姓名,后来只要稍有机会就会挣脱众人的看护,从厕所,从各个可能的地方,逃出医院。她踉踉跄跄地跑到赤水河边,继续声嘶力竭地呼唤失踪的丈夫。若不是街坊邻居和住她家的众多安置员昼夜轮流看守,这个精神恍惚的女子不知要在湍急的河水中丧生多少回了……
最后,禤郎和恋珠夫妇在国外学习陶艺的独生子得知家中变故后立即赶了回来。这对夫妻膝下仅此一子,虽然年岁已过三十,但在这个人均寿命漫长的时代里,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尚不能算作完全成年。
这个原本幸福的家庭瞬间陷入了巨大悲痛之中——父亲突然无踪,母亲又因过度悲伤而精神失常,年轻的孩子面对这双重打击几乎崩溃,整日沉浸在难以承受的痛苦之中。
前来慰问的政府工作人员和邻里乡亲们不分昼夜地轮流陪伴照顾这对可怜的母子,试图给予他们一些精神上的慰藉。
这个时代的蓝星文明已经发展到了相当先进的阶段,人均寿命普遍能达到三百余岁,其中一些特别长寿者甚至可以活到一千岁以上。而那些潜心修行的特殊人群,他们的寿命更是惊人,往往能够达到两三千岁之久。
不仅人类如此,其他智慧种族也同样拥有悠长的生命,比如神龙一族通常都能活到数百岁乃至上千岁,而他们的统治者龙皇旵龗更是已经存活了上万年。
这种普遍长寿的现象似乎体现了某种自然平衡——上苍仿佛早有安排,让人类和其他智慧种族的生育能力都相对较低。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绝大多数家庭都只有一两个子嗣,甚至无后,极少会出现超过三个孩子的情况。若非如此,以古陆蓝星有限的生存空间,而每个国家又都在倡导珍惜每一个生命,恐怕早就无法承载快速繁衍的人口了,这也正是为什么经过这么漫长的发展,整个星球的总人口依然保持在二十亿以内的原因所在。
此时,身负装着仙草瓷罐印花布袋与另外几件行囊的返星少年亼尛云沙,正趴在一口早已干涸堆满朽物的水井台上。饥渴难耐的他,内心无比渴望这口枯井中能奇迹般地涌出甘泉。然而理智告诉他,这个微弱的希望几乎不可能实现。
在过去一年多的逃亡生涯中,他大半时间都辗转于人类社会,见过的水井何止上千口。可在这旷世罕见的干旱中,他只见过三口尚有水源的水井,而每一口井边都挤满了数以百计、千计等待取水的饥渴人群。瘦弱的他,又怎能挤进那人山人海之中,分得一口救命之水呢?
此刻这口枯井周围空无一人,恰恰印证了它早已干涸荒废的事实。
灼热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将少年本就阴沉的脸色映照得更加晦暗。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不断滑落,滴落在被烈日烤得滚烫的地面上,瞬间化作缕缕白烟消散在干燥的空气中。
就在这寂静的荒山上,一阵突如其来的哭声打破了沉闷的氛围。少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他小心翼翼地循声而去,悄悄接近声源处。在一片荒废的院落前,他看到一对中年男女正在争执。男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女人则在一旁不住地劝说。
女人带着责备的语气说道:“早就叫你别回来看,叫你别回来看,你偏不听!现在看到了又能怎样?除了给自己心里添堵,除了让自己更加难受,还有什么好处?”
男人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哽咽着说:“这可是两三百人的大村庄啊!才短短十年光景,怎么就荒废成这副模样了?”
“现在哪里不是这样?”女人无奈地叹息,“只要没人住了,很快就会变成废墟一片。房养人,人养房,房子没人住,别说十年,几年就不行了。”
“我们这辈子……这辈子还能再回到这里吗?”男人颤抖着抚摸脚下的土地,“这里可是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襟云山啊……”
“这样的年景,谁还能在山上生活?”女人红着眼眶道,“谁不是下山去找个能喝上一口水的地方?先保住性命才是要紧事啊!”
“可那些地方……终究不是我们的家啊。”男人痛苦地摇头。
“现在大家不都一样吗?”女人试图安慰,“政府不是都安排好了吗?城镇里的人不也都接纳我们了吗?”
“可那里再好,没有自己的祖宗啊。”男人抬起头,泪水模糊了眼睛,“以后带孩子回来看看,还能看到什么呢……”
女子一时无语了。
这对中年夫妻并排坐在枯裂的木门槛上,望着眼前这座死寂的村庄发呆。曾经人声鼎沸的村落如今空无一人,只剩下破败的房屋和呼啸的山风作伴。每户人家的大门都毫无防备地敞开着,有些门板早已腐朽脱落,歪斜地挂在门框上,在风中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持续的干旱让这片土地寸草不生,院子里积了厚厚的尘土,每当山风掠过,就会卷起一阵阵呛人的黄雾。
妻子望着空荡荡的村道,恍惚间仿佛又看见了从前热闹的景象:老大爷们端着饭碗蹲在家门口,边吃边聊着庄稼的长势;老大娘们坐在树荫下纳鞋底,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夏日里光着脚丫的孩子们在巷子里追逐打闹,欢快的叫喊声回荡在整个山村回荡在整个襟云山……那些充满烟火气的日子,那些简单而纯粹的快乐,如今都随着村民的离去而消散殆尽。
丈夫忍不住又抬手抹了抹发红的眼角,粗糙的手指在黝黑的脸上留下一道湿痕。
“走吧,”妻子轻轻拽了拽丈夫的衣角,声音有些哽咽,“再晚的话,下山的路就不好走了。”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空无一人尘土覆盖的村道上,在炎热的夏日里却显得格外凄凉。
他们走出几十步,最后回望了一眼生活了半辈子的村庄,慢慢转身,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山下走去。身后,废弃的房屋在暮色中沉默伫立,像一个个被遗忘的古迹,记录着这个山村曾经有过的繁华与如今的凋零。
在江津地区为躲避人类而偏离长渎后,返星少年亼尛云沙便已经离长渎越来越远。此刻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前进。他茫然地望着那对消失的夫妻俩的身影,内心充满了无助与彷徨。对于这个一直躲避人类、视人类为危险存在的少年来说,他根本不敢向任何人询问方向,只能独自在这陌生的环境中摸索前行。
就在他思考着自己今天会不会在这荒山上渴死的时候,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这几日沿途看到的可怕景象:那些为了寻找水源而四处奔波的人类,在发现渴死的动物尸体后,有的会等到尸体开始腐烂才勉强煮来充饥,有的则等不及腐烂就直接生啃起来。这些画面让少年深刻体会到饥饿的可怕——政府的救济粮越来越少,根本无法缓解人们濒临死亡的饥饿感。作为一个饱尝饥饿滋味的少年,亼尛云沙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在这种极端环境下,生存的本能往往会让人做出最原始的选择。
为了保住性命,少年决心要去追赶那对早已走不见的夫妻。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至关重要的念头:这对夫妻这么多年离开山上自己的家就一定是生活在有水源的地方,只要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最终必定能找到水源。这个想法让他既兴奋又懊悔,兴奋的是终于想到了救急的方法,懊悔的是自己因为过度担心被人类发现而犹豫不决,白白错失良机,浪费了宝贵的时间。现在追赶上去,不知道在天黑之前还能不能追上他们。少年一边加快脚步,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即便最终没能追上那对夫妻,只要沿着他们走过的路线前进,应该也能到达有水源的地方。这个念头给了他继续前进的勇气,但同时也让他感到焦虑,毕竟在这片荒芜之地,每一分每一秒都关乎生死存亡。
是的,经过几天烈日下的长途奔波,他的喉咙早已干得发疼,水壶里的水早已一滴不存,而双腿也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但求生的意志,尤其是要完成伟大使命的意志,支撑着他继续向前。
每走一步,他都能感受到死亡的阴影在逼近,却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寻找可能的生机。在这片陌生的荒野中,少年既害怕遇到人类,又渴望能找到一线希望,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与恐惧之中。
而就在这时,暮色中,他又意外地看到两只黑白杀竹熊出现在前方,他让他心里猛地一阵惊喜——这也许是天意让他们来救自己的吧?少年心里这么想着,见他们正在朝北面走,便不知不觉就跟上去了。因为他想到,如果没有水,黑白杀竹熊是不可能存活的,他们既然出现在山上,只要跟着他们,就一定能找到水源。
少年云沙于是放弃了去寻找追赶那对夫妻,而是远远尾随着两只黑白杀竹熊往前走,
可惜没有走多久,天就黑了。
黑白杀竹熊这种神奇的生物在夜晚的视力远比白天更为敏锐,它们可以在漆黑的夜色中清晰地辨别方向,因此能够毫无阻碍地继续前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孤独的少年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月光和星光的出现。当天空终于露出一弯新月,点缀着几颗稀疏的星辰时,他才能在这错综复杂的乱山坡间,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的道路。即便如此,由于视线不清,他每走一步都要仔细辨认方向,稍有不慎就可能误入歧途,甚至不知不觉又回到原点。
在这样的困境下,少年虽然看到天边已然升起弯月和繁星,却仍然不敢贸然前行。他强忍着腹中的饥饿与口中的干渴,静静地停留在原地。此时此刻,那两只黑白杀竹熊在黑暗中匆匆掠过的身影,成为他心中仅存的希望之光。它们那惊鸿一瞥般地出现,就像暗夜中的明灯,给予少年继续坚持的勇气和力量。在这危机四伏的夜晚,少年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这对神秘的生物身上,期待着它们能引领他走出这片险恶的山林。
更令少年感到意外且难以置信的是,在茫茫夜色中,他突然瞥见前方远处的山坡上隐约闪烁着微弱的光芒。这些如豆般大小却清晰可辨的灯火让他瞬间精神为之一振——因为在荒无人烟的地方见到灯火,就意味着那里有人类活动的痕迹。虽然因为被通缉的身份,少年需要尽量远远地躲避人类,但此刻他的内心却涌起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他清楚地知道,只有人类聚居的地方才可能找到维系生命的宝贵水源。
当他怀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朝着远方山上那星星点点的灯火走了不知多久,眼前的景象终于逐渐清晰起来。原来那里聚集着数以百计的人,他们正趁着夜晚凉爽的有利时机,背着各式各样的物品往山上运送。细看之下,这些人的动作精神有序,显然是在进行某种集体劳作。
出于谨慎,少年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到了一定距离后,便保持着安全距离远远看着。就在这时,东边天际悄然升起一弯新月,繁星也随之点缀夜空。天上的月光与星光交相辉映,与地上流动的灯火共同构成了一幅如梦似幻的壮丽画卷。在这璀璨光芒的映照下,整座山仿佛都笼罩在一种神秘而祥和的气氛中。
虽然身处月夜,少年却突然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他万万没想到,这座山的景象竟与他天天看到的大山的模样大相径庭。由于不熟悉地形,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来到了襟云山的北麓。但直觉告诉他,这里的情况截然不同——这片区域仿佛并未受到肆虐已久的旱灾的侵袭似的。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的树木依然生机勃勃,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山坡上竟然还种植着成片的庄稼。在如此大旱之年山地上见到农作物,这简直是超乎想象的奇迹。
这个发现让少年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他想起就在不久前黄昏时分,还曾路过一个因干旱而被遗弃的荒芜村庄——其实那就是襟云山的南麓。那里房屋倾颓,田地龟裂,连生命力最顽强的树木都已枯死殆尽。可为什么仅仅相隔不远的此处,却呈现出一派截然不同的繁荣景象呢?这种天壤之别的反差,让少年百思不得其解。
不久之后,更加令返星少年亼尛云沙感到震惊不已的事情发生了。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深山之中,他意外发现陡峭的悬崖之上竟然矗立着一座灯火通明的庭院式房屋,隐约可见有人影在其中活动。更令人称奇的是,悬崖边缘傲然挺立着一棵参天古树,其茂密的树冠几乎要将整个院落都笼罩在阴凉的树荫之下。那些举着灯笼、擎着火把上山的人群,几乎都会在这个悬崖平台处稍作停留。这一重大发现犹如给少年注射了一剂强心针,让他重燃希望。
然而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棘手的难题:如何才能安全地喝到这户人家的水?因为他绝对不能与人类有任何接触,况且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在深更半夜突然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人迹罕至的高山上,这无论如何都解释不通。若是贸然现身,不就等于主动向世人证明自己就是那个被整个蓝星通缉的外星少年吗?
正当返星少年亼尛云沙陷入进退两难的困境时,转机突然降临。那些打着灯笼火把的登山者越过悬崖上的庭院继续向上攀登后,少年小心翼翼地来到那棵巨树投下斑驳月影的悬崖中部的一个平台处。
天啊,令他惊喜万分的是,皎洁的月光下,地面上竟然泛着粼粼波光!
水!是清澈的水源啊!
原来这里有一处露天的天然水源,看样子,如果不是因为大旱,这个地形原是一个不小的水潭。难怪方才那些上山的人都会在此停留片刻,想必就是为了饮水解渴。而这个高山之上的院落之所以在这样的大旱之年还住着人,没有人去室空,与白天那个荒废的村落形成鲜明对比,肯定就与这个水源有关系。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少年欣喜若狂,他终于找到了解决燃眉之急的救命水源,他真的觉得自己再渴上一时半刻就要出人命了。
少年屏住呼吸,睁大眼睛仔细环视四周,在确认那个地方确实空无一人后,立即拔腿就跑。他跑得那样急切,以至于在路上接连摔了好几跤都浑然不觉。倘若他能够意识到自己此刻正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只要一个失足就会坠入深渊、粉身碎骨,真不知道他是否还会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行囊,踉踉跄跄地向前狂奔。
当他终于找到水源时,立即俯下身去贪婪地痛饮起来。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让他真切地感受到生命又一次从死神的魔掌中逃脱。片刻之后,他迅速将随身携带的水壶(这水壶还是赤水河畔太平镇赤水郎珠旅店夫妻俩赠送的)灌满清澈的泉水,然后立即离开了这个随时可能有人经过的危险地带,不敢有丝毫耽搁。
少年经过一段时间的暗中观察,终于在悬崖边缘寻得一处藏身之所。这里既比较隐蔽,又能比较清晰地俯瞰上方那座神秘的院落和蜿蜒的山路。他决定在此好好休息一夜,恢复消耗殆尽的体力。
望着天上的弯月与星空,少年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明日无论如何都要借着过往行人的踪迹,找到已经失踪多日的长渎。想到这里,他不禁焦虑地攥紧了拳头——自己已经浪费了太多宝贵的时间,原以乘船顺流而下,五六天就能到达泽月国王城了,谁知道十天过去了,自己还不知道在哪座山上乱转。
最令少年忧心忡忡的是怀中那株珍贵的麒麟仙草。
想到仙草,少年急忙从印花布袋中取出那个精致的瓷罐,借着皎洁的月光仔细查看。只见麒麟仙草的叶片无精打采地耷拉着,显然已经严重缺水。这个发现让他心急如焚,赶紧手忙脚乱地打开水壶给仙草浇水。
这些天来,即便自己渴得喉咙冒烟,少年也始终谨记着要将水优先留给仙草,水壶里最后的水都是给了它的。可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半没有给仙草补充水分了,因为水壶空了。
想到这里,少年的心揪得更紧了——要知道现在可是酷暑难当的时节,虽然还只是初夏,可这个已经连续十多年大旱的蓝星,初夏之酷热已经超过正常年份的盛夏了。
在这种极端炎热的天气里,哪怕只是几个时辰缺水,都足以要了一个人的命,更何况这株娇贵仙草的性命呢!
想到此处,少年心中焦灼万分——他担心近日那可怕的情形再次上演,同时又满怀感激——若非那两只突然现身的黑白杀竹熊,他根本无法发现这个水源。倘若找不到这处水源,恐怕他和仙草的生命都将在这个夜晚戛然而止。
就在少年脑海中浮现这个念头的瞬间,他忽然注意到高山上那些先前消失的点点灯火又重新亮起,正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下移动。那必定是之前上山的那一百多人已经完成他们的事情,此刻正结伴下山。
少年顿时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激动,他意识到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只要悄悄尾随这群下山的人群,不就能顺利抵达水源丰沛的山下地区吗?那样的话,找到几日不见的长渎岂不是指日可待?
他兴奋得猛地站起身,却不料眼冒金星,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袭来,整个人重重跌坐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才缓过一口气来。
此刻,他才真切地体会到自己的身体已透支至人类承受的极限。即便是空手,也已无力再前行,仿佛这副身躯一旦躺下,便已沉醉于片刻的休憩,想要重新站起再多走几步都成了奢望。更别提还要背负那重达一二十斤的几个行囊,追赶那群夜行者的步伐,这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天方夜谭。
少年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些闪烁的灯火从遥远的山巅缓缓移动而下。那些灯火仿佛有生命般,排着蜿蜒的队伍穿过崎岖的山路,最终来到他面前的悬崖边。在悬崖中那处隐秘的山涧水源处,灯火们短暂地停留休憩,汲取着清冽的泉水。随后,它们又重新启程,在星辰与月光交织的朦胧光晕中,沿着曲折的山路向下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山下远方的黑暗中。
少年伸出双手想要挽留些什么,却只抓住了一把冒着热气的夜风。
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从指间溜走,少年无比沮丧,可就在他无比沮丧之际,他却突然又想道:等到明天天亮后,沿着这条山路独自偷偷下山不也一样吗,只要多警惕一点,不被人类发现不就可以了吗?
想到这儿,返星少年亼尛云沙不禁自嘲地摇摇头,看来自己确实是累坏了,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转不过弯来,脑筋都不够用了。或许现在最明智的选择就是好好休息,恢复这累到了极限的身体,养精蓄锐等待黎明的到来。